夜幕随着文武百官的入席渐渐降临在这宏伟的政殿,与以往的肃穆不同,今日倒是显得有几分刻意的放松,卿言故意让礼部多放了十几盏宫灯,宫灯的颜色或白或黄或蓝,位置也杂乱无章。卿言事先已经交代所有的宫婢,按照她指定的位置给各位大人引座,当然,卿言不会忘记官阶与座位的关系。
钟家和晋王分别被卿言安排在蓝色和白色的宫灯下,且宫灯数量比其他人周围都要多。
今晚的主角宁老将军,则被卿言安排在柔和的黄色的宫灯下,离帝座很近。
很好,今天的配角有些显眼,仅仅只是灯光而已,让众人只觉显眼得不是那么突兀和……刻意。
众卿皆入座后,帝后携长公主,长公主携侧驸马,仪态万方的入殿。
今晚,卿言特意让宁远换了一身乳清色的锦衫,玲珑的苏州织绣衬得锦衫分外优雅,墨黑的长也用银冠束成了公子髻,连腰带都是十分讲究的同色系。这一身光华恰到好处的遮盖了他露骨的英武,尽显儒雅。
与晋王一身明朗的暗黄盘龙袍相比,今晚的宁远内敛有余英气不足,一点也不咄咄逼人。
再看看宁老将军,果然是一身老成持重的深褐色,放在这堆五颜六色的人群里,真的很不打眼。
国公持重,世子内敛,至少表面上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帝后储君三人坐定,众卿齐齐跪拜,这是官宴,礼不能废。
“众爱卿平身。”隆庆帝示恩,“来,众卿家举杯,为宁老将军接风洗尘。”隆庆帝端起酒杯,卿言率先垂范,众人皆起立。
“老将军为国受辱,在秋戎为质十年,今日得以回归故土,是我大齐之荣,亦是我大齐之福。”卿言举杯,余光瞟了一眼隆庆帝,故意扬声道。
一句话,被俘之将成了维系两国邦交的人质。
隆庆帝转头看着卿言,眉眼中没有赞同,却也不露反对的神色,卿言心下了然。这是要让她去当众矢之的,因着她有这个立场,即使偏颇也在情理之中,护着自己的公公,谁也不能说什么。
“臣,有愧。”宁老将军站起身来举杯示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侍宠,不张扬,不卑怯,受之心安理得。
卿言心中一松,看来宁老将军是明白她的用意了。
众人观望,待卿言带头,亦满饮杯中酒。
这洗尘宴的东家本应是隆庆帝,不过,既然隆庆帝恣意放纵她这样喧宾夺主,卿言也就不再顾忌什么了。
台下舞姬妖娆,吸引了席上大多数人的目光,男人果然对美女没有抵抗力,且看有几位已经呈目不转睛欲流口水之势了。
那,宁远呢?宁远也是男人。
卿言生了个小心思。
转头看坐在宁老将军身旁的宁远,卿言现宁远眼中澄澈,显然对舞姬新排的霓裳羽衣舞很是欣赏。卿言也不知怎的对宁远竟如此患得患失。
许是卿言的太过关注让宁远察觉,宁远也转头看她,目光温润清暖得让卿言心颤。
一舞完毕,众舞姬退下,卿言眼见黄定那个纨绔对着领舞的舞姬行注目礼直至她退场。
色字头上一把刀,钟家嫡二小姐难道就没有教过这个儿子?
右侧座下的台院侍御史钟良意,此时似乎也注意到了黄定这轻浮的行径,眉头不自然的轻皱。
钟良意是黄定的大舅父,听说黄定从小由他教导,最怕就是他。
御史言官最是刚正不阿,钟良意更是个中翘楚,所以,与钟家最格格不入也是他。
卿言一直都想不通,钟良意为何会教出这么一个纨绔,还是他根本就不屑教他,让他放任自流自生自灭?
反正无论是那种,今晚以后黄定都别想全身而退。
卿言趁着舞姬退场的空当,朗声道,“昨日,云韶坊的席舞倌花繁公子新编了一支舞,我看着觉得不错,就命他在今日的宴席上献上,正好请众位爱卿鉴赏鉴赏,看他跳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是该赏呢,还是该罚。”
很明显的这话中有话,众人听了,表情丰富不一。
“能入得了皇儿的眼,朕也想看看了。”隆庆帝倒是表示了兴趣。
卿言一拍手,众舞倌纷纷上场,铿锵有力的音乐随之响起,花繁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登场。
舞倌们劲装甲胄威风凛凛,颇有宁家军的气势,而花繁也把当年宁老将军的风姿演绎得淋漓尽致。羽扇纶巾运筹帷幄志在决胜千里,而一马当先冲锋陷阵亦不在话下,有儒将难掩的威武之势。
舞跳到这会儿大家心中皆有所悟。
当年在清峡关,战事一度陷入焦灼,眼看即将进入雪季。大齐战士久居温暖之地,不若秋戎铁骑耐寒,宁老将军欲战决,偏偏秋戎占据清峡关天险,我军久攻不破。这次史无前例的长途奔袭,耗费国力巨大,秋戎亦被逼入绝境,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将其打败,此良机一失,恐怕又要再等十年了。宁老将军思虑了几天几夜决定自任先锋,从之前探到的一条小路偷袭秋戎主营,只要偷袭成功,清峡关必破。部署好所有兵力,宁老将军连夜出,可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黄定。
宁老将军奇袭成功,按部署我军主力本应立即全力攻打清峡关,里应外合一举拿下秋戎,可在此紧要关头,后方粮草囤积地竟突降大火,幸而及早现,守将田敬是宁老将军心腹,火势很快被打住,我军粮草并未受损多少。可右翼主帅黄定却在得知粮草被烧后率部奔走救火,使我军战斗力大打折扣,秋戎从右翼突破,守住清峡关,宁老将军陷入重重包围被俘。而后军中更是传言宁老将军战死,隆庆帝命中军席地搜索未果,只得立衣冠冢于皇家陵园。
黄定本应以擅离职守军法论处,他却辩称是田敬派人向他救求,而传令兵因战死而死无对证,就连传令手令也因黄定受伤,在战火中被毁去大半而无法辨认。再加上蔺郡王在蔺王妃的一再恳求下为此事特求旨入京,晋王又从中斡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宁家军失了主将,而罪人却逍遥法外,从此宁家军与钟家便势同水火。
众卿思绪不宁,卿言的思绪亦不在舞场中。一舞很快完毕,众舞倌退下,场中顿时安静下来,大臣们皆不动声色,不敢妄言。
突兀的,大殿之上响起了有节奏的掌声,隆庆帝微笑着轻拍手掌称赞道:“好,跳的好,赏。”
卿言望着隆庆帝,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但无论哪种,隆庆帝的举动都让她看明白了些东西。
当年隆庆帝痛失爱将,恨不得将黄定凌迟处死,无奈晋王与蔺郡王联手,隆庆帝根基未稳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十年过去了,隆庆帝已非当年皇帝,正所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此次更是师出有名。卿言便觉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应更加卖力才是。
有皇帝带头,众卿也拍手叫好,只有晋王与钟家极不情愿的象征性的拍了几下,黄定则是变了脸色。
“儿臣就知道父皇会喜欢。”卿言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是否儿臣也可讨一份赏?”
“都赏,都赏,哈哈哈哈。”隆庆帝显得十分高兴。
“不知众爱卿觉得这舞跳得如何?”卿言一问,众人心思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