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走过去,屋子都是黑着的,我也不敢进去瞎摸,一是怕人家以为进了贼放狗咬,二是怕撞上五老爷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极其熟悉的声音:“咚咚——呔呔——咚呔咚呔——”
我寻着声音走过去,果然看到一片空地上搭着个临时的戏棚子,棚子里拼出一个离地半米高的戏台,前面挂着两个半新不旧的大红灯笼,底下摆着一张张竹椅子,已经坐了不少人,小孩在台下跑来跑去,热闹得很。
我心想原来这村里请了戏班子唱夜戏呢,难怪一间间屋子都黑着,人原来都上这儿来看戏了。
我身上冻得慌,也没心思去看那戏台上到底是在演什么,就直接往戏棚子后头绕过去。这种临时搭起来的戏棚子不比专门的戏楼,还带扮戏阁子,后台也不会有多少空间能给演员换衣服化妆,最多只能站人候个场。戏班子一般会在戏棚子后头另寻个地方来穿衣戴面,他们换下来的衣服也应该都搁在了那里头。
我绕了半圈,果然就在戏棚子的后头寻到了一个更小的临时棚子,连个顶都没有,就是几根竹竿插在土里,用塑料布围了一圈,拉了根电线,挂了个灯泡,被戏班子当成扮戏房子在用。
戏班子的人都在戏棚子里忙乎,这个简陋的扮戏房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偷偷摸进去,看到里面撑了个折迭桌,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镜子油彩,还有锅、碗、筷子。我低头避过挂在电线上的头面和脸壳子,眼前一亮:只见两口戏箱子扔在地上,演员换下来的衣服就跟没用上的戏服混在一起,堆在那戏箱子上头。
我看得出这个戏班子实在是穷酸得很,偷他们的东西很不地道。可我实在是冷,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就动手在那堆衣服里翻找我能穿的拿,好不容易翻出一件男人的长袖毛衫。谁知我还没来得及把衣服给套到身上,就听到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嘴里嚷道:“哎呀——你可算是来了,快跟我走吧!”
我猛一回头,顿时手一抖,把我刚才偷来的那件毛衫给掉在了地上。
在我身后站着的是个黑袍阴差,手里拿着哭丧棒,一张马脸拖得老长。
破台戏
我浑身哆嗦。我五岁半的那年死了,尸体烂在瓮棺里,但我还在这个世上不明不白地活着,不知道自己早就死了。现在我发现了这个事,阴差就来找我了,而且偏偏还是我在干坏事的时候。
我心里后悔极了,我听奶奶的话,这辈子不偷不抢,就算进了看守所我也问心无愧,可就这么一念之差,偷了一件旧毛衫,居然被阴差给逮了个正着,要是这阴差不好说话,我就要下八大地狱,可见人这一辈子真是一件坏事也做不得。
黑袍阴差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穿上衣服跟我走。”
我吓傻了,站着一动不动,看着阴差。阵阵阴风从那阴差身后吹过来,吹得我头顶上的灯泡直晃,一明一灭的灯光照在阴差的马脸上,越发阴森。可我反而不怕了,因为我发现这个阴差是有影子的,在灯光下长长斜斜地拖在地上,他脖子上长的那个马脑袋其实是个脸壳子,手里拿的哭丧棒也是纸糊的。
这个阴差是人扮的。可他为啥叫我跟他走?
黑袍阴差也发觉有哪里不对了,伸手摘了马脸壳子,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下打量着我,说:“咦,你不是邓拐子,那个货先前明明说得好好的,还拿了我十块钱,怎么临到头来,反而叫了你来顶他?你到时候知道往哪儿跑吗?”
我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扮成黑袍阴差的老头又说:“算了算了,来不及了,你赶紧把衣服换上跟我走吧。”
说着,就从戏箱子上面那堆衣服里抓起一件白箭衣往我身上一扔,又从那电线上挂的一串脸壳子里摘了其中一个下来,往我手里一塞,直催我说:“快些换上。”
我看那脸壳子死白死白的,一根鲜红的舌头拖在外面,是个吊吊(吊死鬼),再看那老头扮的牛头马面的黑袍阴差,顿时就明白过来了:这个戏班子要唱破台戏。
唱破台戏这个规矩是旧时代的戏班子留下来的,是说但凡是新盖的戏楼戏园子,又或是戏班子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搭台唱戏,这唱的第一场戏是有讲究的,必须要在半夜唱,而且在唱之前必须要杀一个活物,这个活物可以是公鸡,也可以是公羊,杀了之后,把血淋在戏台的四个角上,这叫斩台;斩台之后,就要跳鬼神,戏班子的人四个扮阴差灵官,一个扮小鬼,小鬼大多是扮吊吊,也有扮别的鬼的,这时唱的是什么戏文,每个戏班子的规矩都不一样,但这戏文唱到最后,必须是四个阴差灵官一起把小鬼给打跑赶走,这叫打台,也叫赶煞。戏台上的小鬼被赶跑了之后,破台戏就算唱完了,戏班子第二天就可以正式开戏了。
至于戏班子为什么要唱破台戏,每个地方的说法都不一样,比较常见的说法就是戏台阴气重,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破台戏其实就是个把戏台上的脏东西赶走的仪式,不能算是真正的戏。但要是戏班子到了一个新地方不唱破台戏,就很容易出事,砌末(道具)莫名其妙坏了,布城(布景)突然倒了,演员在台上伤着了,场子被人砸了,这些还都算是小事,我小叔叔给我说过一个事,就比较吓人了。
我小叔叔说,戏班子都只准唱革命戏的那会儿,有个戏班子被村里叫去唱戏。唱戏的地方是在一个旧祠堂,这个祠堂本身已经被砸了,就剩一个戏台子还留着,算是平时村里开会做报告的地方。戏班子的班主是个有经验的,到了地方一看,这戏台不但破残不全,月梁都被拆了,还是个白虎台(面朝西的台),心知这种台特别容易招脏东西,就问村里能不能换个地方唱,村里不答应,说是就得在这儿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