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传说中的“走阴”。
周易是在带我走阴。
我的手有点发痒。我想知道如果我把大罗马表拨到正常的时间上,我眼前看到的这条路会变成什么模样。
周易猜到我在动什么心思,在身后警告我说:“你现在去乱动表上的时间,很有可能会发现你自己被卡死在一堵墙里。”
我不敢乱动了。周易仍然慢悠悠地走在我的后头,也不再说话了。青石路很长,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我回头看到周易的两只手笼在袖子里,手指隐隐在动,不知道在算什么。
周易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说:“往这边走。”
我看到青石路旁的篱笆墙上有一扇门,跟篱笆墙一样,也是漆成黑色的,普普通通的样子,门上有个插销。周易把插销拔下来,门很轻松就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我把门全部拉开,看到门里头是有两片很厚的棉布帘子挡着光。我从棉布帘子之间穿过去,耳中一片喧哗,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红星大剧院的剧场里头了。
我拨了拨表。周围安静下来了。黄昏的天光从破残的房梁顶上漏下来,我站在过道上,看到一排又一排空椅子,就跟我记忆中一样,都套着脏得发黑的红布椅套,椅子底下铺着厚厚一层果壳垃圾。正对的舞台上挂着红布幔子,把放电影的幕布给挡住了,顶上还拉了一条横幅,上面贴的方块字都已经掉下来了,只能看出“热”“欢迎”“视察”几个字,也不知道红星大剧院举行的最后一场演出到底是什么了。
周易也进来了,跟个影子似的,悄无声息地站在我的旁边。我把那两块又油又硬的棉布帘子再掀起来一看,帘子后面是两扇铁皮门,门上拴着铁链锁,都已经生锈了。我们进来的那条青石路已经不见了。
周易说:“你小叔叔的戏箱子在哪儿?”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小叔叔留的字条只说了戏箱子在红星大剧院,可光这个剧场就那么大了,后面还有县剧团住过的那一排平房。究竟要从哪里找起,我的心里也没谱。
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戏箱子应该是藏在了一个极为特殊的地方,不用特殊的手段是拿不出来的,不然五老爷早就得手了,也不必让菜明跟那些个赖子在剧院外头守我了。
我跟周易说了我的想法,我说:“你不是会算么,你给算算,我小叔叔会把戏箱子给藏在哪儿?”
周易说:“要算也得有个凭据,哪能凭空瞎算呢?你先好好想想,这个剧院里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是跟你有关的?你小叔叔既然只留了这么个字条给你,说明他有把握,他藏戏箱子的这个地方,只有你才能找到。”
这个剧院有什么是跟我有关的?我心里一动,把大罗马表给往后拨了拨。
破旧的剧场里一下子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老头老太,对着空荡荡的舞台看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他们看的到底是什么,不时地拍手叫好。
我的眼睛在这一排排的“人”当中搜寻着,终于在最后排找到了一个老头,身上披着个军大衣,两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握了个手电筒,眼睛不看台上,低头把一排排座椅给巡视着。
我知道这个老头姓冯,白天坐在外头的售票亭子里卖票,开戏了就在剧场里巡视抓逃票的人。我读县中的时候常来红星大剧院看电影,冯老头居然能认出我来,问我小叔叔好不好。他说我小时候被爸妈抱着来看过戏,我小叔叔还带我去后台玩过,这些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也就是因为有这个冯老头在,我才不敢跟周易一起逃票,怕被他抓住了丢人。后来冯老头不在售票亭子里坐着卖票了,但我还是能常常看到他在剧场里巡视,我那时候没多想是怎么回事,现在我看到冯老头,就明白了。
我朝冯老头走过去。冯老头也看到我了,说:“你好久没来看戏啦。”
我说:“我不是来看戏的,我叔有个戏箱子留在这儿,叫我来拿。”
冯老头做出慢慢回想的样子,说:“哦,你叔是有个东西给你,你跟我来。”
冯老头把手背在身后,往舞台后头走。我没想到事情居然那么顺利,赶紧给周易做了个手势,让他一起跟上。
舞台后头是一条长长的过道。我隐约记得这条过道是可以通到县剧团住的那排平房去的。过道两侧堆着没用的布景道具,好多大大小小的板,顶上垂下来一条条日光灯管,大多数都已经坏了,只有几条灯管还在勉强的做工,发出的光一阵暗一阵亮。
冯老头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和周易跟在后头,看到过道两旁还有几间屋子,大概过去是练功房和道具室之类的地方,都锁着门,门上贴着封条,看日期应该是县剧团搬走的时候贴上的。
冯老头在一间黑着灯的屋子前停了下来,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一边低头开门,一边说:“你叔前阵子是回来过一趟,在这里留了个东西,嘱咐我交给你,你不说我差点都给忘了……喏,你自己进来看吧。”
我心里一阵激动,赶紧进了屋,周易慢悠悠地跟在我身后。屋子里黑乎乎的,我什么也看不清,周易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电灯开关。一条孤零零的日光灯管从房顶上悬下来,发着惨白的光。
屋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猛地回过头去,看到冯老头的脸在门缝里咧开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对我笑。
门咔嗒一声合上了,从墙壁上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