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出来的人是喻崇,也是个不知道从哪儿跑来明月府安家的外地人,他等到看起来不再有别人出来时,才站出来,倒是也不跪,跟以前一样:“小白哥,我倒是没有那么多追求,我就是不想守规矩,你说我可以不跪你的,那我就不跪了。但是我也想走。”
白道宁点了下头:“我答应过,你能一个人去要到盐引,你就不用守寨子的规矩。你做到了,那你就可以不守规矩,你永远不用跪我,就算我做了太子、皇帝,你喻崇也可以不跪我。”
喻崇长身一揖:“太子殿下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可是太子能答应我不跪您,难道还能答应我可以不跪皇上吗?”
白道宁叹气:“这点我答应不了你,这得听皇帝的。”
喻崇说:“如果小白哥做到了,还愿意要我来效力,我随时都愿意来,但是我要站着为小白哥办事儿。”
白道宁点点头:“喻先生,你有能力,我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
喻崇再次长揖,站起身负手直立。
白道宁又等了一会,等到确定再也没有新的兄弟站出来要退出后,他做了总结性陈词:“我们都是反抗大陶出身的,我也不能因为大家不愿意跟我一起当这个大陶的贵人,就要逼大家拔香头子,切手指。你们既不为名也不为利,今天我就开了这个特例,你们只要保证,日后不对同为烧春寨子出身的兄弟动刀,我就允许你们直接退伙!我现在是太子了,我还有钱,我还能跟你们一人一笔安家费!”
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显然都面露喜色。
白道宁随即补充自己的安排:“但是你们必须要听我的,走完最后这段路,一直到南直隶……”他转头看向苏太傅,“皇上现在总能保证南直隶内,我不会被杀了吧?”
苏太傅露出犹豫的神色,被白道宁盯了半天,才勉为其难地开口:“太子爷,京城是天子脚下,刺客应当就不敢露面了。”
白道宁真是大为无语,转回头来:“你们都跟了我大半路,我就自私一下,这支刺杀太子的队伍太难对付,我不能让你们在路上就暴露我们队伍的配置和机密,而且你们要是都走了,我也怕人少了更难对付那些刺客。所以,你们得跟着我到京城,才能走。我白道宁言必信,行必果,我誓不对你们追责,我现在是太子了,我的名声能保你们活着走到哪儿,你们就可以去哪儿!”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本来跪着的路冬山率先站了起来:“小白哥,我相信你!我跟你走!”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站起来喊着同意了,只有褚刚一咬牙,也站了出来:“太子殿下,我,我说实话,我已经不想跟着太子爷了,我就算留着也不能尽心竭力,就算我尽心竭力,太子爷还会信我吗?我恐怕留在路上,也只能拖累兄弟们的队伍了。”
路冬山还没等白道宁说话,就立刻说:“小白哥,我能一直跟着你到京城,只要你信我!我还能给你当先锋,只要我不用跟大陶朝廷那群狗贼一起做事就行!”
白道宁举起手,让他们安静,看向褚刚:“那你也不能走,我不能放你走了泄密。”
褚刚急切地靠前走了几步,手里甚至摸到了匕:“太子殿下,我保证不泄密!”
路冬山立刻拔刀,拦在他前面,逼他停步。白道宁也把手按到了刀鞘上:“褚大哥,我们也认识十年了,我还跟褚小哥学过认字。我现在是你们的老大,我们交情好,你还是要听我命令的。”
“是啊,唉!当年我家老大还在。”褚刚停下来,叹气,脸上皱纹堆起来,四十岁的老土匪在他莫测的半生后回忆起不知道算不算辉煌、反正总有些相当跌宕起伏的半生,声声叹息都是时间的泛苦滋味,“小白哥,那等你能放我们走了,我第一时间就要走。我有地有钱,我不需要安家费了,我就想回寿岭县带带小孙子。”
白道宁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只要在从现在到京城的路上,我能解决这群刺杀者的隐患,不再需要你们保密和帮助了,你们想走就随时都可以走。”
褚刚大声应了句“是”。
随后,白道宁就向兄弟们再度做了一番介绍,提出他在战略上的安排:抄小道进入稷契府,直接寻求地方府尹的帮助,借力上路。
现在夕露省稷契府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尽力赶路的话几乎仅需半日。
他们本来护送白有德时,计划是全程秘密赶路,抄小道不声不响地混到京城,直到实在混不下去才寻求各地官府的帮助——这一点很好想象:大陶早就不是什么大一统王朝了,各地的官吏都打着地方主义的算盘,不一定会全盘支持这个新太子。如果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进入京城,根本不应该在路上多与这些人打交道,滞留越久只会夜长梦多,越来越容易生出隐患。
但是,现在显然有一群刺杀者能够获得他们的情报——也许是有内应——而且实力强劲。烧春寨子这伙人也许能抵一时,但是绝对抵挡不住整条路:事实上金蝉脱壳之计的失败已经导致了白有德的死亡,白道宁可不想再不做打算、只等着下一波刺客再重来了!
因此,白道宁决定直接寻求官府帮助。
大陶已经几乎完全丧失了对各省的实际控制能力,现在实际上只能管辖住东南四省,而就算在这四省之中,在除南直隶外的亥栗、夕露、陆口三省,很多地方官已经做到无视中央认命自行世袭、自治官吏任免,与当地豪强打成一片,自有相当的军事能力,无论是以家丁、镖局还是土匪的形式。
因此,白道宁认为,如果能够正常寻求稷契府尹的帮助,也许他能获得更多的军事支援,从而有更大的可能性干掉刺杀势力,成功到达京城,然后加到成为太子、改革吏治搞技术创新之类的。
至于府尹会不会帮一个土匪出身的太子,则是由苏太傅做出了保证:出于公义,稷契府的繁荣展都寄托在整个大陶王朝稳定的基础上,既然白道宁会成为被皇帝认可的太子,那么最有可能让大陶继续勉强稳定的选择,就是支持白道宁;出于私义,本任稷契府尹薛佑歌的父亲薛康顺就是经由土匪招安以后才当的官,何况白道宁行事正派,薛佑歌就算不能倾盖如故,也不会看不惯他。
“薛康顺当年做得大啊!东南十三省巨寇,坐过夕露、埃代、风练三省的大牢,每次都在被运到京城之前就被劫了。最后跟了蓟将军才接受了招安。”苏太傅缓缓捋须,回忆当年,一时陷入沉思,“当年蓟将军还在世……薛康顺当年多半也跟烧春寨子——那时是不是还叫高家寨子?——薛康顺多半也跟高家寨子打过交道,你是如他当年一般的好汉,薛佑歌十三岁时才跟着父亲退出绿林,你们出身相近,他与你难免多生亲近。”
白道宁心想,真能心生亲近?这可不好说,都说同行是冤家,要不是他们现在一个转行当了世袭府尹,一个转行当了太子,恐怕他们连面都不好见。得在“忠义堂”这个匾下头挂个牌子,上书八字“同行勿入,面斥不雅”。
但是另一方面,薛家对白道宁这个土匪太子,也很难不支持:因为人人都知道薛家也出身绿林,所以人人就是觉得他们见到白道宁会心生亲近,支持土匪太子就是他们的“默认阵营”,就像书生出身就会支持读书出身的大官、小兵出身就会支持军队出身的大官一样。白道宁去稷契府,获得支持的概率,就是天然比去见那些正经科举、军功出身的官员,概率要高。
大家都对这种思路没什么意见,只有一直被当参谋来用的元木狭补充提议,白有德作为“被拿来考验真太子的工具人假太子”,毕竟也算是当过了几天太子,地位特殊,白道宁可以要求稷契府想办法安排一下白有德的尸体——至于具体怎么安排,就让府尹治下读书多的人来想吧!总之,虽然这会儿正值晚秋,气温转凉,但是东南地区气候湿润,尸体臭得飞快,他们没法带着一具烂尸体上路,所以还是赶紧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为好。
既然已经处理了一具尸体,那么顺理成章地,其他几位牺牲于护送太子路上的兄弟,也可以顺便要求一下稷契府来帮忙安葬,可以堂堂正正地白蹭副棺材。
尤其是郗阳煦,他的直接死因也是假扮太子、以为白有德争取逃命时间,意义颇大,也许可以仗着这点功劳蹭副更好的棺材。
虽然大概率还是要被葬在他乡的乱葬岗,不太可能再被回葬故土、落叶归根,但好歹能有副薄棺材,不至于像别的土匪死在路上一样,连副草席都没人帮忙卷一下。
这一点,令大家都感触颇深,于是大家很快都同意了这一点。最后白道宁呼吁了一下,大家要勠力同心、保证完成任务,他承诺以后要好好做太子、要为冤假错案平反、要让每个老百姓都饿不死,诸如此类的,就喊大家干活去吧!
大家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过头去各自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