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后,薛宅的习俗是遵循礼记的规矩,讲究一个“鸡初鸣,咸盥漱”,所以鸡刚叫,仆人端着洗漱用具就把白道宁喊起来了。倒是没有因为他是太子而允许睡懒觉之类的。
不过这年头所谓“牙刷子”已经相当流行,因此对礼记上的原话也有所改进:不再是仅用盐水漱口,而是使用猪鬃毛制的牙刷子,用皂角水刷牙。这样的待遇在小富人家和大贵人家不差两样,白道宁曾经一度十分怀念现代社会刷完以后满嘴泡沫的牙膏,但是在这个架空古代社会生活十八年后,他已经相当习惯各种简陋的清洁措施了,还能一边漱口一边招呼路过的元木狭:“今天早上算命吗?”
“算!”元木狭往地上一蹲,就兴冲冲地开始丢蓍草。
最后算出来的结果是今日无事生。
元木狭把算子都塞回袖中,信誓旦旦:“我自从上次算准你要生大事之后,几天都觉得心胸气短,显然是上天告诫我已泄密,所以不让我算命。今天我却感觉好多了,我觉得是天意向我指示,今天别无他事,我们可以在稷契府尽情地玩!”
接着白道宁去见了薛佑歌,薛佑歌先是暧昧又豪放地暗示他一定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然后就提到今日安排:他儿子薛光霁还没有回来,预计黄昏之前就能回府城。此外似乎别无他事,说这稷契府城很好玩,太子爷可以在城里多玩几天。
“谨遵薛大人安排。”白道宁说,“我出身乡野,不了解高门规矩,一行还得依仗薛大人安排了。”
薛佑歌又拈着胡须,微抬起头沉思了半晌:“你要是动用什么太子阵仗呢,固然呼前喝后的,很气派,但是玩起来就很不尽兴。不如装成什么普通小贵族,比如老夫外甥之类的,用这个身份下去玩?那可就自由得多了。”
对此白道宁倒是还挺乐意,毕竟小贵族总是比大殿下更能玩得尽兴。但他也不得不考虑安全问题,这点是由元木狭代为提问的:“薛大人,我也不是质疑稷契府城的治安,只是,若是因此导致太子身边安保缺乏,而使得太子遇险,又将如何呢?稷契府城平日固然可能治安良好,但是太子爷此行已经遇上过一支实力强劲的刺客,恐怕不是稷契府城平日状态可以对付的!”
薛佑歌看起来像是早对这类问题有过思考似的,很快就回答:“我以为呢,一是太子可以带信得过的壮士在身边做保镖;二是我也会安排便衣保镖秘密跟在太子身边;三是我给太子讲一些比较繁华的地方,太子就往这些地方去好了。有些闾左穷人聚居的地方,确实连我都得带着兵才敢进去。”
白道宁认为到这种地步,还可以接受。元木狭则是因为自己算卦出无事生,所以自信非凡,也欣然同意了。
苏誉之老太傅更是无所谓,完全赞同白道宁一切主观能动的选择,大清早地出来晃了一下,就回去继续躺着了。虽然他嘴上说是因为“太子有大智慧,所做的决策必然正确”,但是白道宁怀疑他就是因为这个太子再死一个还能换!真是稳定可持续的选太子计策,不知道他在信里是怎么跟皇帝交代的,“皇上,我们到了稷契府,已经用掉了一个残机……”
最后白道宁就带着元木狭和容小寒出去逛街了。
据薛佑歌承诺,后面还缀了一些他安排的保安人员,但是白道宁走在路上一点被跟踪的感觉都没有,他怀疑要不是被安排的人员技术太高,就是被安排的人员根本就不存在!
熠江是夕露省一个相当值得打卡的景点:熠江就是这个世界用以划分江南江北的江,熠是闪闪光的意思,之所以叫熠江,是因为这条江在光照之下有着过一般水面的、近乎于自然光般的璀璨明亮,波澜一片片如鱼鳞般熠熠反光。白道宁怀疑是这条江水里的什么矿物质含量过高导致的。
熠江穿夕露省而过,但是一般在叙说地理时,仍然将一半江南、一半江北的夕露省归类为江南。
而夕露省也确实具有相当多江南地区的气候特征:如秋末天气转凉极快,数日之内就突然从暖意融融转为寒意瑟瑟。但这个时代的江南文化倒是地域性并不太过浓厚,稷契府城作为江南地一座大城,街头娱乐其实还挺全国性的:杂耍卖艺。
白道宁站在街头看大冷天的,一个男人脱了上衣表演胸口碎大石,周围观众倒是不多,稀稀落落叫好。白道宁看着没感觉出太多表演的可看性,但是看起来确实挺冷的,所以打赏了一些钱。
此外还有耍猴、代笔、捏糖人、摆摊之类的。
白道宁蹲到摊前,感觉看起来都没什么稀奇的,就有对夫妻小贩卖泥塑挺有意思,男的捏泥塑,女的叫卖。白道宁看那泥塑捏起来惟妙惟肖的,就没讲价直接大大方方买了两个,都只有核桃大小,可以直接揣到袖子里,一个是小宫灯,连灯穗都捏得纤毫毕现,白道宁看着摊主用纸裹了几层时都担心会被揉变形;另一个是小篮子,编织的纹路真的像镂空的竹篮,里面放满了各种鲜果,把手两端还缀着两朵花。
元木狭本来还兴致勃勃地看耍猴,突然一下子就跟泄了气似的,看起来兴味索然,蹲到白道宁旁边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摸泥偶。
等白道宁挑完,元木狭说:“给你的两个小夫人买啊?”
“对。”白道宁点点头。
“可以!好男人!顾家!”元木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连女摊主带着喜气的“那两位小夫人跟着这位爷真是好福气呀”都没理,一边时不时转头向人群看几眼。突然开口又问那捏泥偶的那个男人,“你能不能捏人像?”
“能!”那男人热情回应,指着摊上的大件,“您看,这是我做的八仙过海,爷看我做成这样怎么样?”
元木狭摆弄了一下那个大泥塑群像,其实只有蜜瓜大小,但是各个人物和背景倒是都塑造得相当精致,就点了点头:“可以,我认为相当不错!”
他站起来,指向远处围着胸口碎大石的一人:“那个戴黑青两层头巾的男人,你能不能捏得出来?”
被指的男人明显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居然回过头一笑,从从容容地往这里走。
塑泥的男人迟疑了一下,伸出脖子看了一眼,看起来对这两位出手阔绰不讲价的金主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可以捏,但是我们这里讲究不捏活人的,不吉利呀,老爷!”
“在下聂和正。”被指的那个男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向白道宁、元木狭、容小寒三人行礼,介绍了自己,然后转过头对塑泥人继续说,“师傅随便捏,我信连派,我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命数天定,你捏不捏这个泥人,我的命都是天注定的。你尽管捏!反正是他们出钱!”
白道宁和容小寒都看着元木狭,希望他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干。元木狭却一直拉着脸不说话,那位聂和正倒是负着手满脸笑意。
聂和正一身书生打扮,衣袍上有几处明显的补丁,而两层头巾是一层裹头,一层代冠,垂下两边带子,是典型的连派及冠男子装束。连派是大陶的七大合法教派之一,信的人不多,推崇生活清贫、心境豁达,极端一点就是“摆烂”。聂和正的清贫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个典型的连派教徒。白道宁打量着,没觉察出什么异常。
几个人沉默地看着摊主捏泥人,幸而摊主技术相当好,很快就捏了出来,四个人几乎都还没感到什么尴尬和微妙的情绪。
聂和正先凑过去看了一下,面露惊喜:“真的像我!”
元木狭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就想去摸那个泥人,被男摊主小心翼翼地阻止了:“这位公子,我这个是刚捏出来的,所以现在还不能摸,需要等一会。”
元木狭点点头,问聂和正,语气就像他们早就认识似的:“那你在这儿等?”
“这位还未具姓的公子,你说话好生奇怪!”聂和正笑嘻嘻地说,“明明是你要买我的塑像,怎么要我等呢?”
“我姓林。”元木狭说。
聂和正明显一顿,下意识揪了一下头巾带子,继续笑着说:“奇妙得很,我昨晚做梦,今天出门会见新林。我还纳闷我今天走的路上,每棵树我都只怕见了一百遍,还有什么新的小树林没见过不成?原来应验在您这里。”
他大大方方一拱手:“既然我与三位公子如此有缘,那不如公子们先结了账,把泥塑放在这里,我跟公子们一起走一段?我见三位是生面孔,不是正需要我这样本地熟人吗?”
白道宁嘴上说着“若是公子恰好有时间,我自然无妨”,心里头完全没搞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个人拉进来,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能无声用眼神询问元木狭。元木狭倒是依然一脸阴沉,看着白道宁结了账,就直接默许着走了。
那两位摊主自然无不可,小心翼翼地把泥人放到一边,就继续吆喝他们的生意了。
这位笑吟吟的聂和正也就真的一路跟上他们三个人,还蹭了一顿相当不错的午餐。不过这位聂和正虽然看起来清贫,倒对稷契府城的吃喝玩乐相当娴熟,显然也是位玩性不小的主儿。半路上引得容小寒出感慨:“小……少爷,我说您真是早该请个稷契府城本地人来当向导的!”
聂和正端着一杯醇香的好酒,嘿然一笑:“所以我说我们有缘,我这不是就来为三位公子做本地向导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