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宽立刻把单身狗端歧踹了,还俗娶妻。
端歧这点仗义还是有的,就没上报他已经结婚,所以组织上居然还真不知道他结婚了。可见你们东安罗的情报系统是真的废了。
由于他俩早已摆烂,渐渐组织上的钱和消息都不太多,林方宽一度以为自己就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地好好继续过日子下去了,每天最愁的问题就是亲儿子和老婆前夫的儿子老是打架。
——直到君政四十年,也就是十一年前,东安罗占据风练省。
在那年的盛夏,东安罗的军队进入开自府。林方宽当时也拿过武器当过兵了,但开自府主动投降,他也对大陶没有多少爱国之情,就拿着武器回家了。不想一回家被梅芙狠狠扇了一巴掌,骂他是卖国贼。
他辩解说:“所有人都这样啊!连府尹道台都投降了,你一个妇人,我一个小道士,还要怎么样?”
梅芙狠狠瞪了她一眼。
当天晚上,他睡得死沉,等突然惊醒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梅芙用厨刀砍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还要来砍他。他知道自己被下了药,但已经被吓得清醒,毕竟还是个健康的成年男人,勉强手忙脚乱地躲开了,邻居也听到动静吓得过来看,梅芙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杀死自己懦弱的丈夫,悍然骂“你们这些男人都守不住大陶,不如都去死算了!”最后捅死了自己。
林方宽安葬老婆孩子之后,用他这辈子空前绝后的行动力,敏捷更甚于少时,潜入府衙杀了当时进入开自府的东安罗主将。
虽说这并不影响整座风练省的沦陷、整个历史之流滚滚向前继续流动就是了。
林方宽连逃回家收拾行李都不用,他从柜子里偷了一身不太合身的下人便衣,换下自己的血衣就跑了,直接离开开自府,离开风练省,离开北方,向东南出,重新装成道士。
就如他幼时只穿着一身干净衣服从父亲身边被带走。
给东安罗当了几十年间谍,东安罗那边连封度牒都办不下来,还是林方宽自己想办法贿赂下来两张空度牒的。本来其中一张是留给端歧用的,结果他本事大,自己也搞到了,林方宽就一直留着另一张没写名字的。
毕竟这玩意能拿来逃税、逃徭役、逃刑罚,所以贵得要死,退又退不掉,卖又不敢卖。
多年之后,他重新穿上道袍,用上了当年想过无数次的计划:杀了传信的鸽子,逃往南方,在那张空度牒上写一个全新的名字。他的算命水平稀烂一如当年,这年头大家越过越不好,化缘实在是骗不到几文钱,最后还是要靠投奔土匪,靠那些对当间谍很有优势的看地图、算天气、记忆力混口饭吃。
组织上级自断联之后,倒是也没再找过他。元木狭相信这是因为组织实在是力有不逮,要不然正常来说,自己家的间谍逃亡,还杀了效力国的高官,至少应该找一下吧!
结果多年之后,当年的端歧也脱了道袍,下江南来了。看这不与老学长认亲的劲儿,估计还在为东安罗做事呢。
只是现在的聂和正混得不错了。
——连这个当年的老废物都被拉过来废物利用了,元木狭不经感慨,这说明你们东安罗情报系统还是一群废物,连我们这群老废物都不如了!
在离开稷契府的车上,元木狭非常震惊地现聂和正居然也跟了上来。
薛佑歌热情地向白道宁介绍这位来自北方的逃难书生:“小聂写字漂亮!比我家光霁写字漂亮多了!我们此行下泸建县,必然有写文书的需求,我就带上聂师爷了。我听聂师爷说,他昨天就已经见过太子爷一行人了,哎,这真是缘分!太子爷有什么写字的需求,都可以找他代书。”
白道宁避之不及,倒也坦然受了聂和正一礼。
元木狭在下面保持着表情稳定,找了个机会就私下逮住老师弟,开门见山:“你不要试图对太子心怀不轨!”
“我才不呢。”聂和正,或者端歧,很轻声很轻声地说,语气里透露出的幸灾乐祸让元木狭恍然回忆起了好多好多年前,“你心怀家国,怀的是这个大陶国,而我呢,倒也不会阻碍你的报国之路:他们又没给我津贴,我帮他们看看这个新太子长啥样,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谁也别想让我免费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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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城到泸建县需要经过嘉虞县,嘉虞县与泸建县又隔一江。但是在还过江之前,薛佑歌就在某处叫车队停下,指向远处渺渺的一线江水:“那就是熠江,跨过去就是泸建县。”
白道宁点点头:“明白。那薛大人为何要在此处停留呢?”
薛佑歌指了指旁边的农田,大多数田地已经收割,扎成一垛一垛的稻茎堆着,其中偶尔杂有其他颜色,一户人家晾着红辣椒,颜色鲜艳得像要跳出来:“从这里开始,就是黄拯名下的地了。这些都是黄拯的佃农。我好像跟你说过,黄家也中过进士,所以一直到黄拯和他女儿这代,还能给佃农免税。”
不过这年头的免税,实际上也是打了折扣的免税:虽说大陶对地方控制力变弱,但是地方内部的控制力反而是增强的。中央说不用收的税,地方还能巧立名目收一波。
只是有了官定的免税权,至少能大打折扣,依然还能吸引很多穷苦农民卖身为奴,享受这少交税的待遇。
但即使有免税权,白道宁还是没想到,土地兼并能兼并到江对面来:“这可还是嘉虞县!”
薛佑歌微笑着点点头:“是啊!这一截子熠江都算得上是他们家的水。不过他们行事还算客气,没敢截熠江的流,所以跟上下游关系也还不差。”
薛佑歌顿了顿,继续说:“夕露省地主多,地少,所以黄拯在全省已经算是数得上名头的大地主了。太子是烧春县的人,亥栗省我估计也差不多,没几个跨县的大地主。亥栗省一省就出了江南地七姓之三,地怎么够分嘛。要我说啊,大地主还是得看苏家,就是苏誉之太傅他们苏家,他们家可以说是跨省的大地主了!风练、良虎、夕露、南直隶,还有逊钟,至少这五个省吧!他们家儿子女儿生得多,说不定还不止。风练投给东安罗了,他们家的地契倒是名字没变。”
白道宁以前主要听的都是苏家满门忠烈的壮举,对土地兼并之事并不了解,闻言沉默了一下,含糊其辞:“我以为土地还是要能分到小农头上比较好,分配太不平均了,底下农民会不满意。”
薛佑歌说:“太子很有见地!本来就是,抢地抢得狠了,是拔筋抽骨。”他又一指熠江,“不过,史记有句话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能耐的人就能抢到更多的地,有能耐的人就不会把地吐出来,这我也没想到好办法呀!”
白道宁心中一动,意识到薛佑歌在暗示他些什么,只是还不到说明的时候。他闻言一抱拳:“小子年轻,只能以后慢慢学这些了。”
“哎呀,”薛佑歌说,“年轻好啊,我看太子这么年轻,已经很聪明了,我觉得太子以后总能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包括你来抢的、原属于黄家的这些土地么?白道宁心想。
剩下的一些细节,薛佑歌交给自己儿子来为太子爷作继续介绍,薛光霁贴近白道宁说道:“因为黄拯向稷契府交税还是只用通过泸建县,他自己的名字也是记在泸建县县志上的,”薛光霁说,“所以我们还是说,他是泸建县人。不过他家的地也本来就大多数在泸建县,只有一些在嘉虞县这边。”
“其实黄老爷第一次说自己见到龙,是很早的事情了,大概有十年了吧?”薛光霁补充,“那年我好像才刚进钟家的族学!不过当时我们都单纯以为只是黄老爷吃多了晴元散,吃疯了。我们早几年还有吃了晴元散以后疯杀了老婆的,父亲是从那以后才开始跟管喝酒一样管吃晴元散的。”
白道宁觉得这东西听起来像毒品:“晴元散?”
“啊,亥栗省没有这个吗?”薛光霁露出一点诧异的神色,“据说这东西一开始是海派和明派庙里卖的,他们说只能庙里吃。这东西就是吃完以后会出现幻觉啊,他们就觉得跟见了神一样的,就有那种……什么,意境……反正就那套说辞嘛。哎,有些人无聊嘛,就偷偷多买了这东西来吃。还有人说吃这个能见死去亲人什么的,据说黄老爷就是父亲死后开始买晴元散吃的。哎,这玩意就是致幻嘛!”
白道宁明白了,这是吃不死人的见手青,吃完了会见小人:“这个东西会成瘾吗?”
薛光霁沉重地点点头:“太子见解极深,这种东西,就像是赌博、喝酒、嫖娼啊,有些人心态不坚,就是容易上瘾!”
白道宁也点点头,心想听起来意思是普通人倒不会成瘾,还是比正宗毒品好些。
薛光霁继续补充黄拯的情况:“是后来黄老爷的消息越传越离谱,我们才开始警惕起来的。他又是什么三龙映,又是鵩鸟赋的。最近正好您又从东边的烧春县来,又应上了什么龙凤斗的预言……他黄拯算什么龙?他跟您并列,直是完全把您的能力给说得如他一般了!”
白道宁想着那个把自己比作“凤凰”的诡异谶言,心里头还是感觉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