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俊茂立刻赔笑:“这次真不是我给他的钱。他说这是平时薛大人给他零用、打点的钱,他攒下来的。”
“你攒下来钱,就拿来干这个事!你现在捐钱给穷人,最后他们记的还是海派的功劳!”薛佑歌语气严厉,吓得薛光霁看起来都不亢奋了,脑袋缩了回去。薛佑歌倒是停顿稍许,语气转缓,“不过毕竟钱还是给到了穷人手里,算你干了件好事。”
柳俊茂立刻开始顺着薛佑歌的话头,猛夸薛光霁心好。
白道宁由薛、柳等人引导,站在阁楼上,看底下人山人海,还有摆摊卖小食和香烛的,感觉还挺有意思的。入目倒是没有见到卢家的人来,其他本县官员与大户都已经占满了比较好的观景位置,外地来的要人,除海派自己的人和嘉虞县县令郁阳州外,还有同在稷契府下的榆宁县、素商县、凄辰县、素秋县的官员和大户,其中最身份显赫的几位已经上来拜见过白道宁,不过都是匆匆一瞥,白道宁没记住几张脸。
他身为太子一事,虽然已经在泸建县无法瞒住,但大多数百姓、尤其并非本地的民众仍然并未见过他,而薛佑歌和柳俊茂显然也不可能故意张扬,免得到时候白道宁真被刺杀了,要来找事说是他们故意说出去的。
因此,这几位当地官员只是恭恭敬敬请他站到最好的观景位置上,他穿着一身常服,也不暴露身份,看起来就是某一不知名要人。本地的民兵共同守卫着全部这些官员。
与薛、白同住在黄家的,当然还有黄家自己人。但黄水卉是未出阁的姑娘,因此不便与这群大老爷们待在一起,而是在可以看到驱邪仪式的另一处酒楼上定了个包间坐下了。
考虑到黄水卉和薛佑歌之间曾经生过的激烈矛盾冲突,可能她自己找个地方待着看戏会更舒适。
薛佑歌等榆宁县县令拜见完白道宁之后,打了声招呼,就拉着榆宁县县令和自己儿子薛光霁到后面去谈话了,说稍后就回来。柳俊茂倒是见怪不怪地给白道宁解释:“薛大人听过好几遍开头的讲经了,等开头的讲完以后,他大概就会过来了。”
海派这边当然不敢让太子等太久,因此他在仪式快要开始时才被邀请上楼,没等多久,底下就开始正式表演仪式了,由一位中年教士走上已经摆好的台子,开始宣讲教义,就是直接背诵固定的内容。
这个环节大家倒是显然都兴趣不大,围在背诵者周围的民众不多,一个卖烧饼的小摊子跟前倒是排起了长队。台上背诵的人看起来完全习惯了这种状态,仍然神色虔诚,情感充沛,虽然在内容上似乎毫无吸引力,但他表现得完全尽心竭力,看起来像在用生命在表达。
白道宁没听过,本以为自己还有点第一次听的新鲜劲,但听了会,感觉都是车轱辘话,“我们需要信仰神”的二十种不同的表达形式,“神让我们遵守道德与法治”的十种表达形式,“神让我们保持平静与爱,如果我们闹事,神就不爱我们了”的十种表达形式。这让他实在是听不下去,梦回现实世界线的无聊课堂,感觉再听就要直接睡这儿了,他转过头问旁边看起来也没什么精气神的柳俊茂:“以往的驱邪仪式都有什么环节呢?”
柳俊茂打起精神说:“这个讲经部分确实很无聊,过会儿会换人上来演戏,演海派的神话故事,会有趣一点。按以往的经验,薛大人那会儿就踩着点过来了。”
白道宁观察了一下剩余还陪着他在楼上听经的官员、海派重要神职人员和护卫人员,现确实大多数人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致,还有人在偷偷打哈欠的。他不由得感慨,果然还是薛佑歌自由妄为,想跑就跑,就像上学那会儿把所有不想听的课都翘掉的英勇同学!但是白道宁还是个规矩人,不翘课。
柳俊茂又沉思着说:“除了薛大人……稍后卢家小一辈的几位公子和姑娘也会过来。驱邪仪式的环节一般是先讲经,然后一边表演海派的神话故事、一边给贫民钱和粮食。然后呢,海派会点香,烧雕像和纸,烧纸的时候还会滴血……就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像血一样,殷红、浓稠的。后续还有些别的活动,还有大家每人点晴元散尝一下,”他停了一下,也许是想到黄拯这个以吃了晴元散然后疯说自己是龙而出名的负面先例,忙说,“太子殿下如果介意,也可以不吃的。”
白道宁转头问唐永望:“你们这个晴元散,影响严重吗?对人有后遗症吗?”
“没有。”唐永望语气沉着冷静,“太子殿下,我们海、明两派用药已经几百年之久,只要是严格服从我们的规则,只在仪式与神庙中服用晴元散,就不会有负面作用。”
唐永望指指自己与郁阳州:“老朽是康廊年间生人,如今已经九十二岁,说来自矜,我以为比起寻常九十岁人,我身体还算是硬朗的!郁县令是君政十一年生人,今年刚过不惑诞辰,看起来也比寻常四十岁男子要显得年轻些。我是海派教士,郁县令也是虔诚的海派信徒,我们都偶尔服用晴元散,只在仪式与神庙中服用。这种少量的服用,并不见多少副作用,还能使我们更靠近神明,在幻觉中达到凡脱俗的狂喜境界。”
“当然,若是太子殿下仍有芥蒂,我们也不会勉强太子殿下去服用。”唐永望继续补充,“事实上,一般比较体弱的人,尤其是病人、有孕女子、老人与幼儿,若是没有吃过晴元散、不习惯其效用,我们都会劝说先不要用了。虽说我这九十多年来没见出过差错,但在历史上有记载,有幼儿吃晴元散被呛到的。此外似乎还有少量人吃过后会出现瘾疹,吃的次数变多,疹会更严重,因此我们会先请第一次吃的人先吃一分的晴元散试试。若是太子表现出症状来,就千万不能服用了。”
白道宁知道这是指一种过敏症状。古代中医没有明确用以形容过敏这个病症的词汇,只有对各种特定症状的描述,当然也只能对特定情况对症下药:比如对晴元散过敏,就别吃了。
柳俊茂听着点了点头:“是的,这个药一般我看大家吃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当时会出现幻象。幻象很快就会结束,然后就没感觉了。”
白道宁想了一下,觉得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就点点头:“好,我相信唐长老与各位大人。既然能尝,那在下自然要来尝尝了。”他团团一抱拳,表示致意。
底下台上的表演者仍然在卖力地讲一些大家都不太听的废话,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倒是有更多的人向台子这边凑了过来。柳俊茂介绍说:“他每次讲经的时间都差不多是固定的,所以很多人只要看好时间就能卡点过来了。”
薛佑歌也带着儿子和榆宁县县令春风满面地回来,看起来像是谈成了什么大生意,向白道宁行了一礼,重新落座。
不远处,白道宁很快就能看到一阵小小的喧闹,是卢家的软轿到场。卢家的几位姑娘都是下了软轿后,就在下人们的团团簇拥中上了旁边的酒楼,只有二少爷卢凯复带着一名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男童上到白道宁这边的楼阁。
卢凯复笑容满面地向大家行礼,最后眼神对着白道宁:“大人们,家父身体抱恙,所以只有小人一辈的兄弟姐妹们过来了。恕小人来迟,是我家里突然出了点小事,所以耽误了。”
薛佑歌笑道:“大家都知道你就是不想听经,也不用装这些有的没的。”至于卢家长辈卢向笛为什么没有来,大家倒看起来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问都没人问。
卢凯复立刻赔笑:“是,薛大人说的是。”然后把旁边的小孩推出来,“这是我四弟卢弘济。来弘济,见过太子殿下、薛大人……”那小孩看起来还相当懵懂,但是行礼时倒是有模有样,有些不熟练地拜见了每一位大人。他看起来非常乖巧,一点都不像那种现实世界会在火车上大喊大叫的熊孩子,白道宁看着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卢凯复夹着卢弘济腋下,把他直接搬到小墩子上站着,让他扶好栏杆。卢家兄弟和柳俊茂就站在白道宁不远处,白道宁就听见卢凯复小声、但不算刻意压低声音地对柳俊茂说:“大人,我爹说,我六妹贤淑、贞洁、智慧,别的形容词忘了,总之我六妹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但也没多大,她不愁嫁,我们家的姑娘是要好好挑一个正经女婿的。大人知道的,我爹喜欢六妹嘛,总之我爹说,他知道你喜欢给六妹作媒,正经平头夫妻也就算了,也不过是他那边再看一圈的事,他说,你要是敢把我妹妹介绍给别人做小,他就雇人把你砍死……这是我爹的原话!大人知道的,我爹这人向来口无遮拦,但是我做儿子的还是得帮他传达呀。”
……白道宁默默地用左手把脸捂上,假装自己在撑着脸看表演。薛佑歌就站在白道宁旁边,显然也听到了卢凯复的言,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迅咳了两声掩盖。
柳俊茂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你爹说话这风格……我就想问你一件事,你爹没让你私下跟我说这个事吗?”
卢凯复的回问语气里充满了疑惑:“这,大人,在场的都是稷契府的本地要人,凭你的良心也不能把他们介绍给我六妹呀!这事有什么可隐瞒的……”他的声音忽然一顿,随即语气立刻转为惊愕,“喔!天爷呀!呃……”大概柳俊茂想办法让他知道了,柳俊茂想把卢六姑娘介绍给的对象就是白道宁,同时这位太子就在旁边站着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