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宁一队整军,在对面严阵观看郭向晨军的乱象。
显然郭向晨军并非毫无防范、死睡梦中,很快就有效组织起反攻,火势也被迅扑灭。白道宁只能清晰听到一时间喊杀声喧天,号角沉重地吹起来,郭向晨军中各处闪烁起火光。
夜幕低垂,他看不太清具体的动态,隐约能看到其中一部分人头上裹着白色头巾,在昏暗的烛火之中仍然显得有反光感。
白道宁是带着容小寒和路冬山一起出来的,路冬山白天视力不错,但夜盲相当严重,所以白道宁在这边点了不少火把,远远隔离在对面军队的射程之外,并主动给他解释现状:“我感觉那里一伙带白头巾的人,应该是夜袭的军队,为了区分敌我所以戴上区别性的服饰。”
路冬山眯着眼睛,有些迟疑地说:“好像是这样吧……”
容小寒则点点头:“小白哥说的有道理。一般单纯守夜和睡觉大概都不会裹这么亮的白头巾,所以只能是夜袭那一方的了。估计外面还戴了黑帽子之类的,快要打起来时候才摘了,要不然不会现在才现……但是这个白头巾应该不是石文康那伙人吧,我记得他们统一黑袍黑靴,既能分辨敌我,也不影响夜袭。”
“石文康应该不会袭击良虎王——”白道宁回忆了一下石文康此前的说法,据说白咏志曾对唯一神系的教派有恩,所以唯一神系的教派成员宣誓不会攻击白咏志,那自然也不会主动夜袭。
如果没有新势力突然加入,“那就只能是魏繁花或者陈雅志了。”
但是,白道宁又远远指另一处明亮的火把:“但是我觉得陈家寨子大多数人都在那边看戏呢,估计是魏繁花。”
那边则明显是一群人点着火,站在高处,甚至有三五人骑着马,可能是为了让视角所处的位置更高。他们穿着陈家寨子标志性的鲜艳服饰,在火光映照之下闪烁金银宝石般绚烂的光泽,看起来招摇到了讨打的地步。
容小寒问:“魏家寨子突然反水,是要投奔我们吗?”
“应该是的。”白道宁点点头,“但是我们最好防范一下……我本来听董映香的口角,还以为她和魏繁花商量好了要一起行动。”他再次一指远处陈家寨子耀目的看戏阵容,“但是他们现在和魏繁花的行动有所出入。”
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行事手段,白道宁当然还是挺熟的,毕竟他也出身土匪,土匪嘛,那道义就是主要挂在嘴上而非放在心上的。所以,也许他会和魏繁花合作愉快,也许他们会拔刀为敌。
白道宁又重新抖了一下佩剑,崭新的皮革剑鞘还是在稷契府新制的。他对着众人吆喝一声:“大家做好准备,一会儿如果是朋友来了,我们有好酒准备着;如果是敌人来了,我们有弓箭伺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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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繁花搞夜袭,对面这伙可不好过,最头疼的就是这郭向晨。
郭向晨以前是西安罗西部地区的军官,军头世家出身。五岁那年,他就被父亲抱到凹凸不平的城墙上骑着,坐得高高的,看延伸长远的军阵。父亲为他遥指这一片盛况,语气豪壮,及至数十年后,郭向晨脑海中都能原模原样复现出那语气:“你看,这是我们安罗人最强悍的英雄,而你未来也将名列其中。”
十九年之后,郭向晨打仗打累了,所以就跑了。他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先假装向西逃亡,将西安罗的注意力集中到西面,然后自己跑到了东方,跑到大陶的地界上来。当他再度翻过那片墙时,他的右小腿已经扣在了墙头上,这时他想起了父亲昔日的期许,这让他犹豫了很久很久,腿都压麻了,最后他还是把另一条腿也跨了过去,一瘸一拐地继续跑掉了。
他其实当年也算是个有点地位的人物,但他主要是跟西部省份的军阀作战,在跑路之前从来没有跟大陶、东安罗打过仗,这年头各地交流不便,又没有什么天网系统,所以他逃来大陶之后没被认出来,还被良虎王收容,又过上了滋润的小日子。
良虎王知道他有相当不错的军事能力,所以让他来带自己部下大陶和东安罗逃兵组成的野生部队。当然这应该算是一支非法武装。
虽然良虎王本人有正规军事势力,但总有些时候,他需要这些人来帮忙。
这个新活计让郭向晨有时会产生一种在人生观上的迷茫:我就是为了不打仗才跑路的,我怎么跑路了以后,就是换了个地方打仗啊……?
但是他想要从事别的行业也非易事,毕竟这年头没有自由人才市场,无地士兵跑路后的常见再就业方向就是找个富人家里卖身做佃农或者长工,或者加入其他军事团伙。相比之下,跟着良虎王干还挺好的,工资稳定放,老板不会突然带着小姨子跑路。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死,但是干别的活要么也容易死,要么过得生不如死,郭向晨以前也是当过军官的,实在是挨不住那个苦日子。
他手下的异国逃兵们跟他想法类似,都是来谋生计的,于是大家阴差阳错团结在了良虎王麾下,为王爷的伟大事业而奋斗——虽说其中少数灵通之人知道,大陶皇帝不喜欢良虎王,所以宁可去江南找一个血统存疑的私生子,也拒不将帝位传给这个合法的亲弟弟。
郭向晨非常理解良虎王想要把这个私生子杀掉的心情,他还听说十五皇子的母家,也就是刘荣轩家,也在想方设法谋划刺杀这位私生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据说他们太抠门,给钱太少,所以很多人都不接。在郭向晨与魏繁花、董映香等人谈判的过程中,魏繁花就透露过她被刘荣轩问过此事,并激动地吐槽“刘淑妃让人干事还不给钱,我给狗干活都不会给她干活!”
魏繁花随后立刻补充说明:“啊,郭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是狗,更不是说王爷是狗。”
郭向晨对此倒不在意,反正良虎王没亲自来听:“说我是狗,也没事的。”反正他现在干的活跟当狗也差不了太多,没有必要在这种虚名上太过纠结。
董映香则说,陈家寨子没有人来找。郭向晨认为这很正常,你陈家寨子只是个地方小势力,良虎王是想着人多力量大,才把陈家寨子也喊上来的。那刘荣轩意在秘密刺杀,那就不需要很多人,只需要找比较大的势力,匪王魏繁花了。
具派的石文康透了个底,刘荣轩确实曾经找过明派和海派,他们私下沟通之后,统一了观念:大家都不要同意。不过石文康强调:“我们不是因为钱少所以拒绝刺杀的……我们是因为觉得刺杀行为太过下作,我们堂堂正正信仰真神,不能为区区钱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阴暗之事。”
郭向晨只想翻个白眼,你们搞宗教的还嫌刺杀下作,那你们……算了,他也不懂宗教,管他呢。
魏繁花问:“你们唯一神系既然能私下沟通,那也不是势同水火的关系嘛,为什么我看海派和涞派的人看起来还是互相不想理对方的样子?”
石文康说:“你跟陈雅志、董映香也能私下沟通,为什么你还去砸他们旅盂人的染坊?”
郭向晨听得非常震惊,担心他们当场打起来,但魏繁花只是微笑以对,没有动手。
第一次对上这位白道宁,是郭向晨带人亲自杀死了那个传说中的皇帝私生子池有德,当时的情况大致来说,略有波折,一切顺利,成功实现斩任务,把对面保镖太子的一伙土匪辛辛苦苦赚的保镖费全都打没了。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没过几天,他听说稷契府接新太子进城了!据说他们杀的那个人是个假太子,只是用来考验真太子的!
郭向晨搞不懂,但是郭向晨大为震撼:你这个“皇帝的私生子”一名,居然还是可再生资源啊!
于是他真诚地跑去问良虎王,既然这个太子是可再生资源,那是不是杀他就没有意义了,反正杀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就跟韭菜一样割一茬又长一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良虎王对此做出批示:“苏誉之是个可靠的人,他不会弄个假皇子上来糊弄我哥。既然他说这个太子是真的,那么恐怕这个太子确实是真的。”
良虎王说:“我想,苏誉之不会愿意为皇兄的狂想而放弃自己几十年来的信誉。就算他失信了一次,只要这个新太子不出差错,他也算得上功成身退,我愿意相信苏誉之这一次,我相信这个新太子真的是皇兄的私生子——或许更应该说,是蓟经武的私生子。所以就拜托你再杀他一次了。”
郭向晨是西安罗人,他不太能懂为何良虎王执着于苏誉之的信誉,他只能选择不去理解。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老板说要干啥,就得干啥,所以他继续组织队伍跟着太子动向。
至于“蓟经武私生子”那一茬,郭向晨之前就听良虎王说过,他说这个新太子其实不是皇帝亲生的,是蓟经武亲生的,因为当年那女子是蓟经武献给皇帝的,而良虎王经过严密的计算最后确定,那女子腹中之子其实是蓟经武的!这让郭向晨大为震撼!不禁感慨还是你们贵族老爷会玩!
除了手下的军队之外,还有援军:魏繁花和陈雅志都是良虎王找来的,唯一神系那边则派来了具派的“教会军”,良虎王让郭向晨去组织这一群联军。据说良虎王还曾经问过晏康德,这是个中原北方大走私犯,晏康德本来同意帮他再拉来一伙人,据说也是一伙成建制的小势力,临了这晏康德又不干了。所以郭向晨最后就只管魏繁花、陈雅志、石文康这三伙人了。
他筹谋的功夫,就听隔壁的刘淑妃派了两个独行刺客,在稷契府城试图刺杀太子,结果其中一个直接当场叛变,把另一个人背刺了。郭向晨当时已经听说魏繁花吐槽刘家给钱少的事情了,因此大胆猜测,这哥们也是因为给钱太少,所以反水。
可惜这两个刺客都死在了稷契府城的监狱里。以后再也没命赚钱喽。
郭向晨只对西安罗的监狱比较有所了解,他寻思,如果稷契府的死刑监狱也跟西安罗普通大狱一个样,那环境卫生不过关确实是挺容易死人的。
“人呐就是太脆弱了。”他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