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收拾包袱走前,云渡悦色盈盈地说:“你这一走,不知相见待何时,也不知公子此次给你的任务是不是一如以往危险,你可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若受了伤。千万别逞强,该找医还得找医,记住了吗?”
离则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有点冷冷又炽热的眼光瞥着她:“你是生来就这么啰嗦嘛?”
云渡垂首默然了少时,忽然笑了。
复抬眸时,流盼眉目里漾动着光点细碎的泪花:
“从前我要是也这样的碎碎叨叨,也不至于现在一念起我阿弟就总是感觉我们分开那时说的话太少了!我好想他。尤其是看着你的时候。如今你要走了,突然感觉生活又多些不快乐呢!”
“坏女人,你是不是一直只把我当成你想念的人?”离哼出一鼻子冷气。
云渡拉脸:“说什么呢,我何时将你看作别人了,你跟他一点儿也不一样好吧!他要是像你这样又健硕又武功高强,我可能都没这么牵挂他。”
“他比你见过的千金小姐还千金小姐,雅静端庄,弱若无骨,娇贵得不得了,女装一加身,全京都的闺秀们都要甘拜下风的,比我这个做姊姊的淑婉多了。”
“你与他除了不听话的时候相像,其他一点不沾边。遇见你,我从未觉得你能替代他什么,我经常想像对他一样对你,是因为我很高兴自己能于茫茫人海认识到一个可以让我想唤他作阿弟的人。”
“小离离,你不觉得这是一份很奇妙的缘分吗?看你有时也娇生惯养的,以前家里一定也有个如我一般会‘疼人’的姊姊吧?”
“没有。”离冷冷道,“我也不想当谁的弟弟,你不要叫我小离离,肉麻!如果可以,你也将我当成男人一样看待吧。”
云渡愣神:“弟弟怎么就不是男人了,我说我阿弟像闺秀只是赞叹他清秀文雅,并非女子化他,这个形容也没有要针对你的意思,你很男人呀,剑法那么好,受了重伤也不吭一声,我很佩服,我阿弟也很男人,他一心为家族、为亲人,你们都很男人。真的。”
言罢,眉眼已挂温婉笑颜,暖若向阳朝花。
抬手想揉揉离可爱好看的脑袋,离骄傲地闪开了。
云渡笑,“你给我摸摸嘛。”
尽管她眼下仍横亘着那条丑陋的疤,在不将其相貌位第一的亲近的人看来,竟显另一种颜色别样的姝丽。
离不答应头给她碰。
未几,离不甘心地开口想解释:“我的意思是……”突然却是止住,默默咽下了后半句。
“我的意思,你不要乱认弟弟,这样对你亲阿弟不公平,你的关爱,应该只属于那个与你一起长大的人。”离嘴角强牵着一抹笑,拒绝傻姐的认亲。
他不敢对眼前生得美丽的女子说,其实自己早已在她一次又一次霸道的不是脱衣疗伤,就是煎药喂药的照顾中对她悄生了爱意。
她有真心喜欢的人,有烙印心口的痛,有为了与公子长相厮守而决然抛弃过往的决心、毅力。
而他……公子信中迫在眉睫四字出现在眼里的刹那,所有一切关于对未来人生的幻想全然被掐灭,他,是一个只活今日的人。
他不能为了别人而耽误自己多年筹谋,同样的,他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给有些在意的人平添哪怕一丝的烦恼,葬送奇妙建立起的美好情义。
不等云渡再唠叨,他抖抖行囊潇洒转身。
笔直长腿方迈出门槛,离忽然顿足:“新禧吉庆,后会有期。”脚一抬,留下一袭英姿萧飒的俊影。
“瑞雪相送,顺遂万里。”
……
亥时一刻,承瑛殿外。
除夕家宴散,皇上半倚着雪婕妤薄柔的肩一摇一晃地往寝殿择径,另一旁还有持拂尘的内侍总管帮搀着。
华丽龙袍长长在地上逶迤着,臭熏熏的酒气一路的飘。
“美人,来,再饮一杯。”
“老太婆,你别多话,朕是皇帝,你只是太后,你无权管我,再讲那些扫兴的,儿子会打人。”
“夏临颉,你不是能耐得很嘛,今日怎么不训朕啦,啊?你不是最了不起嘛,躺地上是做什么好玩?死了,死了,死了倒清净,可怜我那貌美的世子妃嫂嫂要怎么办?要不,朕勉为其难帮你伺候伺候,暖暖她心?哎呀,你儿子成人了你还不知道呢吧?要不我送他下去见你?”
醉汉走一路便胡言了一路。
云渡与苏诫跟在一群宫人身后,担任护圣回寝之责。
云渡小声对苏诫说:“如此不仁不孝不死不活的东西,你当初怎么想的要守着他的?你要求荣华富贵,杀了扶个新的搏个名利兼收的从龙功臣名声岂不更好?”
苏诫淡淡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云渡:“我不明白。这种天地不容的禽兽,你是怎么忍住不下手的?方才宴上他对太后娘娘那样……辱骂亲母、调戏长嫂,就连国舅一家他都污言玩笑、戏弄,天地怎会生养如此道德沦丧的畜生!”
“你再恨也忍忍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想抱怨等回去可以对着我一个人慢慢骂。”苏诫道。
“从申时初陪你来参加宫宴到现在,我已经忍了四个时辰,实在是受不了了。”
云渡望着众宫人前方一躯高大的摇摇欲坠的身形,一张雪白的脸气得扭曲,目光如锋锐的刀一道道射过去,像是要凭意念杀死他。
她说话声音极细,然而每个字却都好似在齿间磨了百十个来回,粉碎但犀利。
苏诫放缓了脚步:“看习惯就好了。”
仇恨的眼刀霍然转向身峻貌冶的男子:“什么叫看惯了就好?!你知道吗,今日之前我一直觉得你虽做了很多不法的事,可心里还是认定你没有丧尽人性,没想到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教人心寒了!”
闻她厌言,苏诫心尖一搐,好容易挽回的一线好感就要这么断了么?
他沉默不语,嘴角始终勾着抹狞邪的笑。
沿途明华宫灯也照不进的溟溟渊眸深处,缭绕着谁也看不见的苦不能言的汽霭。
愤然的指责如同用力挥起的大锤打在了软软的棉花上,激不起一丝起伏,云渡别提多怒。
拽住苏诫修长健实的胳膊,她咬牙切齿:“你是瞎嘛?方才他给各府赐的年菜是什么?脂蔻玉蓉羹!雪露百花蓉!那是什么?!看满堂皇亲国戚白刷刷的脸色及那些传菜宫侍发抖的手脚,不用你说我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