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蓝呢后档车为的小小队列在京城大街上缓缓前行,伺候少爷、少奶奶的丫鬟在后面的小篷车上安坐,更有几个尚书府的仆从挑了礼物要给柳府送去。
好歹是官眷,队列还算威风。
柳溶月虽然不认识京城的道路,可想来他们是离柳府越来越近了。一想到自己即将回家,柳溶月的心就似要蹦出腔子般地难过。
这三日在苏府各种惊吓,她是很想回家的。可是真要回去了,她又觉得无限迷茫:她这十来年都在扬州父亲任上府邸居住,京城的老宅也是今年方归,那么那座她还不算熟悉座房子就算她的家么?
继母平素刻薄也就罢了,这回更强逼她嫁给克妻之人,那是摆明不把她做女儿看了。而她不愿成亲这样的大事就算是爹爹……就算是爹爹也称病不出,并不为她做主……
那她还有亲人吗?她还回去做什么?天大地大,哪里还是她的容身之处?
想到这里,有泪盈睫。
柳溶月慌张抹抹眼角,连忙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我还可以去找彦玉表哥!表哥过誓,要做我的终生依靠!只要我变回女身,去找到他就可以了!
柳溶月正在胡思乱想,蓦然现坐在身边的那人递了块干净的手帕过来。
她哽咽着抬眼看了看苏旭,苏旭如今娇嫩的少女面孔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虽然认识他不过两天,可柳溶月莫名觉得苏旭就是个表情不多的人。当然,他被她气到疯时除外。
看柳溶月瞧着自己,苏旭勉强笑笑:“来我家也哭,回你家也哭,你到底要怎样?擦擦泪吧。新姑爷去丈人家哭成这个样子,让人见了还道苏探花让老婆欺负得狠了。”
柳溶月一边拭泪一边骇笑:“我正是被你欺负得狠了!你还无自觉么?”
苏旭些许赧然,待要向她说句软话安慰,又觉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于是他拉开车帘向外看了看:“左右还有一段路,那你再哭一会儿好了。”
柳溶月顺着苏旭的手指瞧向外面,但见京城市面车水马龙,过往行人熙熙攘攘,道路宽敞、店铺林立。这样陌生的繁华热闹顿时吸引了她的目光。柳溶月大家闺秀家训严苛,窥伺街市本是大忌,即便如今做了男人,她还是下意识地掩藏身体,只敢微侧着身子躲在苏旭身后向外张望。
苏旭冷眼看着身边的这个娇怯怯、俏生生的“自己”,他是深深呼吸,才勉强按下去杀心。
苏旭世家公子,自知容颜俊秀,所以立身务求端庄、从来不苟言笑,免得被人讥讽不似伟岸丈夫。如今昂然七尺之躯陡然被柳大小姐占了去……唉,今日才知,这世上居然能有这么可怜可爱的公子!花不如其娇、柳不及其媚,台上戏子也不如她!南风馆的相公大约都要被她气死了!
苏旭都不敢想:倘若来日柳大人走上大街……会是何其丢人现眼……
苏旭有心责备柳溶月几句,要她好歹阳刚些,可是看看此去岳家路途不远,倘若真说重了话,闹得她泪流满面也是麻烦。
略微揉揉脑门子压住心火,苏旭突然想起一事:“你难道不曾见过街头市井?”
柳溶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随口答道:“平素在家不许出二门,如何见过?便是随着爹爹北上做官,沿途见了些许风景。也远不及此间热闹。原来京城如许繁华!”
苏旭想了想,将车帘撩得更开了一些:“你现在是男儿身。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无需藏头露尾。”
柳溶月试着坐在车窗之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果然视野清晰,不禁心头畅快。她口中啧啧:“如此说来,还是当男孩儿好啊……”
苏旭闻言不禁心头一沉,看她的眼神又黯了黯。
穿街过路,车队渐停,眼见是到了柳府门口。
即将下车的时候,柳溶月猛然握住了苏旭的手,她忧心忡忡:“顶着我的面孔去见我爹娘,你怎地看着丁点儿不怕?我都心慌得很。”
苏旭奇道:“顶着你的脑袋去见你爹娘,怕得何来?”
柳溶月面有惧色:“我娘可不比你娘。我后妈厉害得很呢。”
苏旭指着自己鼻子:“她能比我厉害?”
柳溶月顿时说不出话,苏旭此言倒是不虚。
苏旭满不在乎地撩裙起身:“你瞧你那窝囊样子。要说厉害,我凭生只服丹画她二叔。别人我从未放入眼内!”
柳溶月大惑不解:“莫非丹画的二叔是朝中重臣?”
苏旭径自要撩帘下车:“她二叔是个杀猪的屠户!”
柳溶月魂飞魄散之余,立刻拽住这冤家没口央求:“我没让你弄死我后娘啊!苏旭!你纵厉害也不可滥杀无辜!我服了您了!今天回门不是灭门!您好歹给我爹留个填房老婆吧!”
柳府二堂
柳夫人黄氏端坐主位,回门的小夫妻敬陪侧边。黄氏似乎对应酬大小姐夫妇很不耐烦,话也懒怠说,眼皮子也懒怠撩。她闲闲叹了口气,居然顺手把茶碗都端起来了。
廊下服侍的丫头仆妇们纷纷倒吸凉气,难免交头接耳:“大小姐两口子才刚坐下啊,这就送客?”
“就咱们大小姐那个脾气,还不当场哭出声儿来?”
“哎哟,你可少说两句。得罪了太太,你还想不想在这屋里混了?”
“可也是!大小姐要是识相,还是赶紧回婆家算了!干嘛在这儿惹人不爱看?”
跟着小姐回门的歌玲站在一边儿气得都要哭了:“诗素,你说不过走了三天。家里怎么就变成这样儿了?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诗素清清冷冷地站在一边儿:“歌玲,家里久已如此啦!不过那时他们不知小姐日后会得个什么贵婿,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