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堂屋
按理说苏大人把少爷的功课全部托付给了少奶奶,那大少奶奶就该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才是。
可人这一生从来事与愿违,世上哪有什么心想事遂?
自从目睹了亲爹竖着进门来、横着抬出去,苏旭还没来得及平复帝师也能让儿子气成茄子样儿的震撼,刚回过头,他就见不成器的柳溶月干脆躺地上了。
当时的苏旭气得浑身栗抖、体似筛糠,他咬牙切齿:“柳溶月!你给我站起来!”
柳溶月用力摇头:“我不!就不!站起来也是让你欺负!我……我干脆躺着算了!”
平心而论,人家柳溶月真不是一开头儿就躺地上的。
这个不幸的人儿是瞪眼儿看着苏旭左手拿书、右手持棍、背后逆光、身成剪影、还声声狞笑地向自己逼近,才悲苦地承认了自己无法与强大的命运抗争。
她不是没有挣扎过啊。她是真腿软站不起来了!
人说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柳溶月支了三支,摇了三摇,当她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支棱起来之后,她就想开了,她就看透了,她就大彻大悟了!她就干脆躺地上了!
摊牌了!不念了!爱咋咋地!你爸爸都让我气晕过去了!我豁出去了!我在后妈身边儿混那么多年我都活着呢,我还在乎你?!
斯文了小半辈子的苏旭此刻气得疯!他脸皮抽动、手指颤抖,花团锦绣的新房之中渐渐弥漫出森森杀气……
花猫元宝背毛炸起,“嗷”然有声地蹿到了柳溶月怀里;小狗八斗夹着尾巴躲到了墙角,凑到公子身边。
柳溶月左手抱着元宝,右手搂着八斗,活脱戏台上遇人不淑的秦氏香莲,左手拉着冬哥,右手拽着春妹,一人二畜缩在一处瑟瑟抖。
猫喵喵,狗呜呜,少爷跪在地上哭:“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们仨!”
少奶奶低声吼叫:“你以为我不敢?!”
彼时,苏旭头晕、苏旭眼花、苏旭浑身酸软、苏旭气得肚子生疼!
眼看屋里要出大事儿,诗素喊来歌玲用力拉着少奶奶,翠书叫着丹画拼命把大少爷往起拽,不多时就将东苑的丫鬟婆子全部聚齐!大伙儿又是说、又是劝,央着求着,好话说尽。只盼能哄了对儿怨偶忍过年再杀人,好歹成全使唤人把节礼领下来。
哪怕大伙儿开春儿就不干了呢,也好结个整工钱。
正在纷乱当中,大家就见高举戒尺的少奶奶忽而脸色古怪地停在了当场,她微微垂头,似是察觉自己身上有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诗素她们顺着少奶奶的眼神向下看去:只见她青莲紫色的裙子上……染了一片绛色血污……
柳溶月举头向上,有些心虚地小声咕哝:“我忘记对你说了……咱那个该来了……”
闻听此言,苏旭不胜骇异地盯着裙上晕出的血渍,脸色变得异样惨白。虽然他曾在医书上读过这等女子的癸水之事,可是如今亲身体验……
啊!啊!啊!!!
苏旭就觉得浑身上下全部血液都从身体某处缓缓淌出,经血温热黏腻,内衣濡湿不适,小腹之中却是说不出的冷痛难过。苏旭单手捂口,万般恐惧地踉跄后退,觉得一颗心“砰砰”乱跳就要蹦出腔子,整个人都是酥软无力。他抬起头来,就见满屋的丫鬟婆子都用无比怪异的目光盯视着自己,一时羞臊、疼痛与不适齐齐涌来。
莫名其妙的委屈铺天盖地,苏旭鼻子一酸、眼圈儿一红。
屋内丫鬟婆子,连带柳溶月,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奶奶先是捂脸,然后啜泣,最后干脆一溜小碎步、内八字儿狂奔回了卧房。
其实除了离苏旭最近的柳溶月和几个贴身丫鬟之外,卧房内并没有多少人留心到大少奶奶裙子脏了。
大伙儿面面相觑:“少奶奶怎么了?”
“她都这么厉害了她还哭!”
“这是打人打累了?还有天理吗?”
一众仆人对面儿摇头,然后大家一起把目光移到怂了吧唧的大少爷身上。
柳溶月在翠书搀扶下费劲地站了起来,她满脸心累地朝大家摆手开解:“没事儿,没事儿,就是有的事儿吧,我没跟你们少奶奶交代明白……唉……跟他过日子……我可操大心了……”说到这里,她朝诗素努努嘴。
诗素陡然明白了过来,溜入内室去帮少奶奶收拾更衣去了。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打滚半天的柳溶月拍了拍身上锦袍,对着丫鬟婆子强挽尊严:“散了吧,没事儿了,我起码今天不跟少奶奶拼命了。啊?你说少奶奶跟我拼命怎么办?唉,那我不会跑么?什么?你问刚才是谁跪地上站不起来的?是……要不然你先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