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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十指针巧(第2页)

他随手捡起来块破布将手包起来,耐下性子继续干活儿。

那夜苏旭绣了三针,拆了九回。

再抬头时,月已中天,漏已深更,苏探花对着满床棉花,倩影映着窗纱,眼看就要娟娟秀秀地愁白了头。此情此景,当真欲哭无泪。他不由从头反悔:早知如此,前天念书时就应该跟柳溶月同归于尽,好歹落个痛快。

似苏旭这等手艺做女红,要缝件袍子自然是极劳神的活计。忙了好久,对着那件被自己扎得满是针眼儿的锦袍,苏旭不由慈悲心起: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且歇会儿,好歹饶这遭了千刀万剐的衣裳略歇一歇。

正在万般绝望之际,苏旭忽然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声,他猛然抬头,就见窗纸之上映了灯火摇摇、人影数道。

廊下瞌睡的两个丫头慌忙爬起:“少爷!夜这么深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窗外响起柳溶月温柔清朗的声音:“我刚从外面回来,遍寻少奶奶不见,特意来这里找她。她在里面么?快点儿开门吧。”

苏旭心头一震:唉?柳溶月去了外头?她竟然敢出门了?怪不得过了这么久才来寻我。

谁知门口守着的丫头很不上道:“姨奶奶说了,少奶奶需在屋里做些女红,不许打扰。”

苏旭就听柳溶月似是怔了怔,才含笑问道:“怎么?我见自己夫人也算打扰?”

另一个丫头连忙解释:“不是说您见少奶奶算打扰。就是姨奶奶……嗯,是太太!太太考较儿媳妇针黹手艺,立下规矩说旁人不能入内,怕有闲话说少奶奶找人当了替手。大少爷还是请回吧。”

苏旭听得心头火起,正要推窗辩驳,忽听外面有个嘴皮子极溜的家伙轻轻巧巧地接上了口:“嗨嗨嗨!我说你这丫头片子瞎说什么呢?睁开你俩的眼睛看看!你眼前站的这是谁呀?苏府大少爷!整个苏宅都是人家的,人家想上哪儿就上哪儿!我还明白告诉你们,别拦着人家!干活而不随东,累死也无功!东是什么?东家啊!大少爷就是这里的东家!人家要进自己屋子,见自己媳妇儿,也有你拦着的份儿?”

这人冷声嗤笑,声调抑扬:“日晚天黑,小两口儿见面儿,还有比这更天经地义的事儿吗?哎哟喂,反了你了!你也不怕大少爷急眼,给个破碗把你们也轰出去要饭?我跟你说他们家可干得出来这个!退一万步说,苏夫人是让大少奶奶做针线,又不是让大少奶奶守活寡!大少爷进去怎么了?太太考较的是少奶奶针黹!不是考较她治水!这咋还三过家门不让丈夫入内了呢?”

似是嫌恶丫鬟愤愤不平,那人挑了高声儿数落她们:“看什么看?大少爷进去了还能给少奶奶做替手吗?他也得会啊!大少爷兼缝穷?探花郎补袜子?这么大逆不道的言语,你也好意思说!大成至圣先师都让你气活了!知道什么叫斯文扫地吗?你俩也不怕下了拔舌地狱!”

这一番虽是长篇大论,难得字字分明、声声送耳,言辞有板有眼、口齿干净利索,更稀罕在说话之人一气呵成、文不加点,说这么多话,人家都不带不喘大气的!

这么“嘡嘡嘡”一通话下来,别说看门的丫头脑袋蒙,就连坐在屋里的苏旭都击节不已!这人说话草蛇灰线、起承转合、比兴博喻、气势磅礴。道理对不对且放在一边儿,若纯以论打架骂街而论,这位无疑个中翘楚!

此人语音陌生,不似府中家人。

苏旭心中稀奇:柳溶月是怎么搜罗出这么个打架神器大活宝的?

苏旭正寻思着,就听外面柳溶月已经“噗嗤”乐了出声来:“说得好!说得对!大少爷我正是这个意思。来人啊,请这位王……王小哥,请问您贵上下如何称呼?”

那家伙赧然报名:“小的姓王名华朗。街头巷尾的闲汉们叫顺了,我就成了王话痨了。”

苏旭心头一动:王话痨?!莫非是街角茶馆的伙计王话痨?柳溶月这是去了哪里?怎地把他叫到家来了?

然后,他就听柳溶月轻声吩咐:“来人啊,不,就你们两个好了。你们带着这位王华朗小哥下去用饭,再找个稳妥地方让他梳洗更衣好好安歇。我今日在外面迷失路途,王小哥夤夜之间送我回家很不容易。咱们需得好好招待他才是。”

大少爷话音落处,一双丫头齐齐称喏。

屋内的苏旭不禁狐疑:她怎么还迷失了道路?难道出门没小厮跟着?

再过须臾,大门洞开。

苏旭只见门外漫天乌云暂散,中有一轮晦月微明,一位华贵秀美的公子推门而入,淡淡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这人通身上下流光溢彩。

苏旭一时看得居然呆住!这二十多年他对自己的身子司空见惯,可每每看见肌肤柔润、华衣擅饰的柳溶月,他总能生出一丝惊艳叹息:原来我打扮好了是这样儿的。可叹我前半辈子脸都懒得洗……

然后,苏旭就见那侧帽公子匆匆关好房门,向自己疾步走来,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委屈吧啦、泪眼盈盈、语带哭腔、满脸娇嗲:“苏旭!你说你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就是那个什么叫王福江的坏人!他把我拽出去就不理我了。自顾和他相好鬼混,把我关在门外,害我迷失了道路,被人恫吓!啊!今天吓死我了!”

状告到这里,柳溶月倏地顿足哭了出来:“要不是王话痨帮忙,我定然被坏人欺负了!”

苏旭无语望天,翻大白眼。

伊非谪仙人,蒙童走错门。

此刻在苏旭眼中,笼在柳溶月身上那层熠熠生光的幻彩晶壳瞬间龟裂脱落、碎渣满地。

徒留屋子中间儿一个窝囊废哭得鼻头都红了,这就是个粉雕玉琢的磨合罗儿,不能张嘴、开口全完。

苏旭长长叹了口气,他伸手替柳溶月擦拭眼泪:“别哭了,这不是回来了么?你原来是和王福江出去了?那小子从来放荡不羁,心眼倒还不坏,他怎知你现在不识道路……哎哟!”

哭得抽抽噎噎的柳溶月陡然瞪大眼睛,她拽住苏旭的手指,低声惊呼:“啊!手怎么破了?”说着,她扯开包裹苏旭手指的碎布,皱眉之余,她还将他的手指含到口中,十分怜惜地轻吮了吮。

苏旭的手指被柳溶月含得还挺舒服,她舌头温软,她唇齿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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