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天色不晚,亦有过往仆妇丫鬟路过池边,她们看光天化日之下,那“不安分”的陪嫁丫头居然有脸搂着“多事端”的新少奶奶哭哭啼啼。
来往众人,各个脸上都是揶揄鄙夷之色,显然是在看歌玲笑话,至少是在看歌玲的笑话。
眼见此情此景,苏旭都替歌玲心底凉透。
他沉思良久,终一咬牙:“歌玲,别哭了。我听说你在京城附近还有些亲眷?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银子,再烧了你的卖身书契,你出府自去度日如何?”
歌玲浑身颤抖,眼神绝望:“小姐……你,你不要我了么?!”
望着怀中脸色苍白的歌玲,苏旭声音冷冽:“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这深宅大院有何值得留恋之处?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等着他们给你胡乱配个小厮?被人指指戳戳一辈子?”
看歌玲还在犹疑,苏旭含恨喟叹:“我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都差点儿为莫须有的奸情丢了性命,姑娘难道还想着夺了寒香的行市,给大少爷去做通房丫头?”
歌玲慌忙摇头:“我再不敢存这个念头了!”
苏旭看她还算聪明,和颜悦色了些:“你拿了这些银子,出去置些田地,做个买卖。日后招赘女婿也好,侍奉高堂也罢,扬眉吐气做人,不强似在这里潦倒终生?你看看这个尚书府,才多大天地?也值得勾心斗角?当真蜗牛角上争何事!”
歌玲是个本性灵慧的女孩儿,她脸色红白之余,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日,歌玲重重给她服侍了十来年的“大小姐”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大恩,歌玲来日再报!”
苏旭心怀微松,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得知苏旭落了歌玲,柳溶月愀然不乐。
她有心去找他吵嘴:我的丫鬟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打走?打我的人,你还花我的嫁妆!
可她眼见苏旭现在满脸冰霜、杵倔横丧,柳溶月吓得又把满肚子话咽下去了。
毕竟是她做事不谨慎,差点儿害苏旭丢了性命,还把人家亲爹气得险些悬梁自尽,这么想还是自己理亏多些。
那天晚上,诗素拽着柳溶月说了许多心腹话儿:“闹出这样的事,纵然太太、老爷不说什么,也难免底下人议论纷纷。舌头根下压死人,你让歌玲一个女孩儿家如何自处?还不如给她些银子让她自在了是正经。”
诗素朝里间的苏旭一努嘴儿:“您这媳妇做事也不算不周全,他偷偷打人叫了歌玲的娘舅来,对外只说是歌玲家里不忍女儿长久为婢,凑够了银子给孩子赎身的。我看歌玲虽然难过,自己也愿意出去。你可别坏了人家一片苦心。”
眼见那日,歌玲收拾了包袱、拿到了银子,款款向“大小姐”下拜辞别。
而端坐正位的“大小姐”只是面无表情地当众烧了歌玲的卖身契,此外再无丁点依依之色。
倒是大少爷躲在内室悄悄抹泪,捂嘴偷哭了小半天。
不知内情的丫鬟婆子见了,纷纷都说:“这少奶奶厉害吃醋不贤惠!明明是少爷相中的丫头,非得让她寻个由头撵了!就是自己一起长大的陪房也不肯相容!看把少爷哭的!少奶奶如此厉害,也怪道大少爷看上男人!”
如此一来,歌玲算是解脱了,柳溶月本尊的名声更坏一层,已经隐约跟苏探花那“性好南风”的癖好有难分高下之势!
算命先生这回说得没错,他俩命格,相当般配!
那几天苏旭憎恶柳溶月胡作非为,柳溶月怨恨苏旭狠辣无情,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地闹起了别扭。
东苑之内,气氛诡异。
苏府之内,气氛诡异。
直到大年二十九,寂静多日的后宅终于传出消息,刘嬷嬷来传了话来:“太太请少爷少奶奶去呢。”
东厢这对怨偶才不情不愿地一起去了后宅。
那日后宅,鸦没鹊静。
丫鬟们噤若寒蝉,就连平素哪里有事哪里扎的周姨娘也破天荒不在这里。
看少爷两口子来了,刘嬷嬷高高掀了内室帘子,示意他们进去。
后宅简朴卧室之内,苏尚书一病不起,躺床上侧卧歇息。
他便是听见儿子儿媳进来,也没转身受儿子儿媳的请安之礼。
这老头儿前两天让儿子气疯了,现在看见他俩就眼晕!
苏夫人侧坐夫君床边,沉默良久,终于擦把热泪,她低声下气地与晚辈好商好量:“这两日,我与你爹爹想明白了。有道是惹得起的是儿子,惹不起的是祖宗。如今看来,竟是我们俩摆明了惹不起您们俩。有道是惹不起,可躲得起。今日娘真心拜求,您二位修好积德,大善心,这就走马上任去罢!咱们从此恩仇揭开,您二位就当饶我老两口子清清静多活二年,不知贤伉俪意下如何?”
柳溶月目瞪口呆:“娘这就不留着儿子过年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