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慌忙下跪:“小的无知,大人恕罪。小的给大人请安。”
叩头已毕,见太爷本尊面无愠色,他才勉强放下心事,慢慢看向不太好惹的苏旭,轻声问道:“敢问大人,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柳溶月本性实诚:“这是我夫人……”
眼看衙役脸色古怪,苏旭急忙高声纠正:“我是她的夫……夫子!”
在衙役与柳溶月双重疑惑的眼光中,苏旭呵呵窘笑:“不是……也有叫师爷的么?”
石衙役连忙赔笑:“敢问夫子贵姓?”
苏旭叹口气:“免贵姓柳……”他这姓氏也算“出嫁从夫”了。
石衙役心头疑惑:姓柳叹什么气?姓柳很缺德吗?
看苏旭脸色尴尬,柳溶月连忙找个题目岔开话头,她指着几个簇新的白茬木箱问那差役:“新春元日,衙门放假。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你在这里独自忙活?”
石差役见太爷神色可亲、胆色略壮,他料他富家公子不知衙门内情,连忙赔笑回答:“小的闻听大人就要前来接任,想料库之中陈年积灰甚重,素日库房财货出入,不得打扫。正好新春官假,清清静静,所以先来归置归置,也方便大人来日检视接收。谁知大人如此勤谨,竟来得这样早。”
说着,他伸手去掸柳溶月袍子的下摆:“唉!这里混乱污秽,这些箱笼多年未曾移动。灰尘好多,脏了大人的衣裳。”
柳溶月不惯被人抚摸,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她看看满地白茬箱子,似乎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大小姐自幼腼腆,不爱多话,她垂眸一笑:“那我先去别处走走好了,你且忙着。毕竟节下,你也要早点儿回去与家人团聚才好。”
说完,柳溶月推门而去。
苏旭觉得这个差役倒是个勤勉肯干的,他想:走了也好。再说两句,不给他俩赏钱不合适了,谁让现在我俩正穷呢?
两人双双走到院内,看看四外无人,柳溶月朝苏旭拍拍胸口:“好险好险,我头一回跟衙门里的人说话,可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苏旭回头想想,虽然这大人脾气忒好了些,勉强还可算平易近人。
他轻声勉励:“刚才差强人意!不过你是县令,对僚属说话不必如此温柔客气,你下次尽可……多些官威!什么?没见过官威?那你就面无表情!绷着!”说着,他捏了捏柳溶月的嘴巴子:“头一桩,不许笑!”
柳溶月连忙点头,嘴巴“呜呜”地表示自己记下了。
苏旭蹙眉:“呜什么呜?”他手到嘴到催促到:“挺胸!抬头!向前走!”
话虽这么说,苏旭不敢托大,生怕柳溶月再撞到哪里,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为大人开路。
很快,聪明好性儿的柳溶月渐渐摸到了如此走路的诀窍:要领是趁苏旭不注意时,赶紧低头先把前路看个大概再说。这么走道儿费脑子,没个好记性定然掉沟里。
那日,苏旭带柳溶月走遍了宛平县衙。
县衙二堂叫见月堂,西跨院是主簿衙并倒坐承房,东跨院是县丞衙并倒坐架阁库。
二堂正中,白底黑字的匾额高悬门上。这块匾额苏旭上次匆匆路过,虽然看见、不及细想。如今看来,他不由心中一动:这是见月堂……她是柳溶月……难道这竟是苍天注定?
些微踌躇了一下儿,苏旭看向了架阁库方向。架阁库是宛平县所有文牍、案卷存放之地,苏旭一直想去瞧瞧。
察觉苏旭停下脚步,柳溶月放下脖子问:“怎么了?”
苏旭摇了摇头,带她继续向前走去。
转过二堂屏门,即是宛平大堂—节爱堂:大堂威武、黑金匾额,高悬正中,左右栅栏,刑具肃杀。
堂前更有巨大石板铺就青白月台、宽敞整齐。
站在月台之上放眼四望:节爱堂东厢是吏、户、礼三房,西厢是兵、刑、工三房。
六房身后分别是典吏衙和吏舍,再往远处便是戒石坊并笔直甬道、宏阔仪门了。
苏旭携了柳溶月缓步走到台阶之下,不远处便是三门四柱的戒石坊高高矗立。
二人走到戒石坊旁,柳溶月轻轻仰头,慢慢念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苏旭莞尔一笑:“前两天谁说自己不认识字,勉强只认识笔的?”
柳溶月赧然垂头:“我不敢出来当官……所以只好装作不认识字……后来我不是改了么……”
苏旭指点着戒石坊上的字迹,为她悉心解说:“此乃北宋黄庭坚大人手书拓本,意思是慰勉天下做官之人,清正廉洁、勿枉勿纵。离地三尺、神灵不昧。倘若为民父母还要胡作非为、为祸苍生,将来不受人间法报,也定遭苍天严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