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会儿,大伙儿都累了,锣也不敲了、路也不喝了,一行人默默前行,步履匆匆,唯轿前风灯明暗晃荡。阵阵阴冷春风,吹着轿帘“噼啪”作响。也不知怎么地,越往山根儿底下走还就越冷,越往河边儿走还就越寒。
“呜呜”吹风,“哗哗”流水。
风声水声之中还似有隐约凄凉哭声夹杂其中,气氛突然就诡异了起来。
待众人竖起耳朵仔细听时,那若隐若现的恐怖哭声却又听不到了。
柳溶月坐在轿子里,鸡皮疙瘩各个起立。
柳大人正吓得没奈何处,那王八变长虫,长虫变蛤蟆—三辈子没眼眉的王话痨触景生情,却忽然犯了说书的嘴瘾。
他说:“哎!大人!你看这天色,你听这水声儿,像不像那起闲汉平素说的鬼故事?大人,你可听过,女鬼喊冤,青驴告状,黑山老妖趁夜娶亲鬼魂新娘?”
柳溶月坐在轿中几乎吓哭了出来,要不是苏旭日夜提溜着她的耳朵仔细叮咛:“如今你是男人,需有男子气概。出门你给我挺胸抬头,切切不可让人说嘴笑话。”
柳溶月这会儿真想掀开轿帘扭头就跑。此刻她强迫自己端然稳坐,有心呵斥王话痨不许胡说,无奈走在轿子右边儿的齐肃居然兴致勃勃地开口催促:“快说啊!话唠!黑山老妖怎么着?它娶了谁了?”
王话痨好久不曾说书,如今吃人一捧,立刻唾沫星子横飞:“大人,齐肃,你俩不知道啊!这黑山老妖成亲,选的是黑煞凶日!那一天乌云蔽月,那一日不见天光……唉,这么说吧,大人您成亲那天什么样儿,黑山老妖成亲那天什么样儿!要么说妖魔鬼怪都不走寻常路呢!那是丁点儿不假!”
柳溶月气得都不害怕了:“王话痨!你才妖魔鬼怪呢!你怎么说话呢?”
王话痨一吐舌头,轻拍了一下儿自己面颊:“嘿嘿,大人别气!是小的说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齐肃话不说己、高高挂起,他被王话痨吊起了听书的胃口、不禁心痒难熬:“话唠啊!说故事就说故事,你攀扯咱家大人做什么?大人不记小人过,定然不会怪罪你。你快接着说啊,后来呢?”
天边浓墨黑云滚滚而来,飞快遮蔽了初升弦月。
王话痨眼见有人捧场,立刻得意洋洋:“大人,你俩有所不知,这个黑山老妖啊乃是一座黑山成精,它法力无边啊!如此鬼物成亲自然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便在此时,天边雷声隐隐,恍若神仙放屁。
一众衙役不由纷纷抬头细看天边:如此天气,只怕落雨。人人都有些蹙眉担忧。
王话痨正说得入港,哪儿顾得上这个?
他说得眉飞色舞:“大人!需知这一株千年树精送鬼出嫁,那成亲的队伍也不寻常啊!这帮鬼物啊,那是远看忽忽悠悠,近看飘飘摇摇。云中雾里,大伙儿啊,就看见这冥河之上嘿,它还就恍恍惚惚漂下来一个老么大个儿的船形黑影儿……”
就是此刻,众人只见官道之旁的浑河上游,浓重雾气之中,居然当真若隐若现了一个巨大船形黑影!
众衙役眼都直了!
察觉外面气氛有异,柳溶月轻轻掀起轿帘儿,她也恍惚看到了那船形影子。
柳溶月心中不胜骇异:不能啊!这些日子,她在苏旭的督促下读过宛平县志,那些故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字,说这浑河之水自北而来、绕山过梁才到殷山脚下。
这里地处远僻,上游荒芜、寻常不做漕运主干,如何这大晚上的突然冒出艘偌大船来?
此时的气氛已经相当怪异,阴风阵阵、雷声隐隐,这队衙役胆寒肝儿颤,越走越慢。
他们身着官衣,抬着官轿,平素在百姓面前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如今走到荒郊野外、四野无人,对着阴晴不定的天气,河上鬼蜮的黑影儿,他们各个心中暗自念佛,这辈子做的缺德事儿都不由自主地悉数涌上了心头……
这也就是人多能壮胆儿,互相拘束着走在官道上不好私下逃窜,否则衙役们真能起了飞奔回家的贼心。
这帮人越走越安静,越走越没声儿,越走就越听王话痨讲鬼故事的声音清楚明,字字入耳。
王话痨丝毫没有察觉情形异样,自说自话得意洋洋:“大人!您是不知道,那树妖嫁鬼之日,阴风惨惨……”
荒野上刮来一阵阴风惨惨。
王话痨眉飞色舞:“远处山中电闪雷鸣……”
千仞殷山内恍有电弧闪光。
王话痨高谈阔论:“旷野林中,一队阴司小鬼儿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就奔山根儿底下去了……”
极远处稀疏林内,言出法随地现了一支小小队伍,中间居然真有一乘血红小轿!
更有声声凄厉唢呐隐于呼啸风中,恍若迎亲喜事吹吹打打。
谁家成亲选在黑天半夜?谁家成亲走这旷野荒郊?
也不待大老爷下令,柳溶月这边的巡查官队已经齐齐驻足不动,所有衙役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看着那离奇的“娶亲”队伍,就连轿中的柳溶月都从轿帘缝隙之中察觉了远方的诡异队列。
柳大老爷血都凉了!
还好齐肃贴心,他站在轿边儿还劝呢:“没事儿!大人!不就是娶媳妇挑错了时辰么?您别害怕,您结婚那天比这吓人多了,您忘了?”
柳大人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