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花厅
秦王坐在主位吮着清茶,王妃神色恬静地阅读一封书信,唯如夫人柳氏愤愤不平地坐在侧位。
柳朝颜满面恚怒:“王爷!我说什么来着?我这姐姐又不贤惠、又不守礼!如此悍妒,连您赏赐的歌姬都容不下!她这哪里是驳我的脸?她这是公然驳您的面子!还好意思让我那颟顸糊涂的姐夫给您写信剖白?!当真恬不知耻!怪不得我娘这些年不给她好脸色!”
秦王脸色不豫,显然是将如夫人的话听了入耳内。
谁知那厢看信的杨妃却“噗嗤”乐出声来。
秦王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毛,他知正妃素来端庄平和、笑不露齿。如何看了六品小官儿的一封手书,竟惹得她当众破颜?
他饶有兴致地看向杨氏:“王妃为何笑?”
杨芷兰放下书信,依旧忍俊不禁:“妾是笑这位探花郎果然文采斐然、妙笔生花。王爷您看,他骈四俪六、引经据典地洋洋洒洒了这一页信纸,究其根本不过是一句话‘歌姬太贵,我养不起’。能将一个‘穷’字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难为他匠心独具。王爷!妾真好奇,苏探花何至如此?竟连四个歌姬都难养活?他爹真是当朝一品尚书大人么?”
秦王随手接过苏旭的来信再看一遍,这回他自己也不禁嗤笑出声。
秦王没理会气鼓鼓的如夫人,他轻声慢语地对杨氏解释:“王妃所说不差,苏探花果然有个尚书老子。不过他爹是个清官,日子窘迫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杨芷兰不以为然:“官居一品,门生满朝,能穷到哪儿去?何况又是先帝的师傅。只怕有些故意做作罢?”
秦王笑着摇头:“王妃此言差矣,苏尚书真是个最老实不过的清官!若非我父皇和先帝赏赐,他连当朝一品的府邸规制都难维持。这好人只伤在一处,便是心中有股呆气。当日父皇不过随口一说,将东宫托付他教育。这人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东朝。便是二郎那样温柔小意的巴结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当初反讨了一鼻子灰去。”
听丈夫戏谑当今圣上的尴尬往事,还随口称呼皇帝为“二郎”,杨妃微微蹙眉。看看好在左右都是秦王心腹,她才将涌到口边的劝谏忍了回去。今天夫婿兴致大好,她不想煞了风景。
王妃心中懊丧:自己已身怀六甲,又对着富贵天成的琢玉郎君。按说做个女子已经称心如意到极处,偏偏丈夫如此张狂任性,怎能不让她为子嗣安危操心?
秦王显然并未察觉王妃的纠结,他侃侃而谈:“要说这位苏尚书啊,若单以操守而论,还真找不出毛病。要不然就二郎那刻薄仔细的性子,他能活到现在?圣上是个沽名钓誉之人,不愿落下苛待先帝旧臣的话把儿。只是落到二郎手里,以前那些接济苏尚书过日子的频繁赏赐就没有喽!怨不得他儿子穷成这样儿。”说着,秦王一挑如夫人下巴:“你也别抱怨天抱怨地了,你姐姐命苦,她嫁了个穷人。”
柳朝颜听了这话,脸色方才好些。
杨芷兰三分好笑:“既是如此,王爷何不贴补贴补亲戚?”
秦王不屑地“嘿”了一声:“他刚打了我送的歌姬,我再上赶着送银子,未免显得本王巴结于他!这人素来不识好歹,咱们要笼络也不急一时,先将他冷冷再说。”
柳朝颜听出关窍,她娇滴滴地问:“王爷为何要笼络我姐夫?难道他还有些用处么?”
秦王轻佻一笑,刮了刮如夫人的鼻梁:“他能有什么用处?本王不过看在苏探花是你姐夫的面上罢了……”
柳朝颜含羞甜笑,杨芷兰微微挑眉。
秦王回头看向王妃:“王妃心软,本王明白。只是接济亲戚的事儿也不着急,咱们且先看看苏县令给我儿子找奶口尽不尽心!”
秦王妃含笑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宛平县见月堂
见月堂中,柳大人端坐主位。她身后丈高屏风之内,坐没坐相地歪着苏少夫人。
自从屏风成了大人步步高升的风水圣地,这里已经无人有胆靠近。
苏旭索性在后面放了炕桌小榻,要诗素摆好茶水糖糕,要不是怕嗑瓜子儿声音太大,苏旭真有心把花生、核桃、干果笸箩一股脑儿拿来磨牙解闷儿。
苏旭现在可心疼自个儿呢:做人,最重要就是养生!
外头胖眉肿眼儿的赵县丞正低声儿与柳大人说着公事。柳溶月怪不好意思地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她那天不曾带兵去救僚属于水火,心中十分愧疚。好在赵县丞本人不甚在意,他成亲日子已久,知道事需看长。即便一时被大人带人救出院落,那又如何?这又不是英雄救美,还能以身相许,跟大人过一辈子的。倒是这位知县大人,不忘难兄难弟,竟是个义气之人!
如此上下相济,心思相合,公事自然办得流畅了许多。
柳溶月想起上午的遭遇,有些愁苦地抱怨:“赵县丞,你前些日子说得丁点儿不错,这一百二十个奶口竟全让礼仪房退回来了,说一个也不合用。还责备咱们虚应事故。还讲不讲理了?那四十个坐季奶口,成日在他们那里养着也不见他们说个‘不’字。这会儿要用了,反说咱们不好。我堂堂探花郎,让太监出言讥讽,当真斯文扫地!”
虽然柳溶月不曾亲身考上探花郎,但她如今顶着苏旭的脑袋就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日日让人当九天星宿夸,难免相信自己是一朵花!
屏风后的苏旭听了这话磨了磨牙,他寻思:柳溶月你现在可有点儿臭不要脸啊。
既然让人夺了功名,苏旭想想应该对得住自己,于是又拿了一块儿最贵的玫瑰糕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