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县城
结绿与苏旭结伴出门,简朴马车先停到了药铺门口。
苏旭满以为公主的马车定然豪华奢侈,谁知竟然光秃朴素,完全看不出是官家之物。
苏旭心头怪异涌起:玉贞公主不是不讲排场之人,你看她这次回京队列何其浩浩荡荡?那么这辆异常朴素的马车就是公主刻意做作。她为何如此低调?难道还有人盯着她不成?
苏旭正在寻思此中有何蹊跷?忽然车帘子一掀,却是换掉宫女衣衫的结绿提了满满当当一篮子药材回来。结绿大概少有出门机会,今天出来采买,刻意穿红着翠,打扮得焕然一新。
苏旭叹息宫女不易之余,伸手接过她买的药材细看。
一看之下,苏旭立刻摇头:“结绿姐姐,你买得太杂了。我开的方子里哪有这些药材?你这不得把药材铺子买回来一半儿?平白浪费许多银子!”
结绿摇头笑道:“你不懂!我不买这么多,难免有心之人从药方里推敲出公主要治什么病!我说你也是官家小姐、六品安人,怎么如此吝啬?”
苏旭不禁一时语塞。
然后,他就听结绿絮絮教训自己:“娘子!你虽非在册女医,但是医术精通,出身贵重,又很谨慎,是个人才。公主来日回京,很想请你过府为她看平安脉的。你以后服侍贵人,这小气的毛病真要改了才是!”
说到这里,苏旭看着结绿白皙柔软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胳膊,她满脸殷切:“娘子啊!既然你日后要服侍公主汤药,这些规矩你要记在心里。咱们办差最要紧的是公主安危。她是本朝公主,受天下子民供养,不差这些草沫子的。”
苏旭听了结绿这话,登时喜出望外!
他不是高兴自己巴结到公主,他是高兴公主最近大概不会杀他灭口了!
眼见对方听了自己教训居然眉开眼笑,结绿是个伶俐女子,立刻猜出了苏娘子的顾虑。
她不禁有些好笑:“娘子多心了!公主是文宗显皇帝长女,纵然圣上也要让她三分。别说你是个知道轻重的官眷,你便是不知轻重胡说了什么,也伤不到公主分毫,只会给自己挣下个诽谤之罪!顺道儿连累家人充军!”
看苏旭脸色微变,结绿连忙缓和了口吻:“娘子不是胡说八道的人,就虑不到那些。娘子!人说近贵则贵。你能攀上公主这样硬的靠山,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气!朝中多少俊俏男人、风流后俊都恨巴结不上我们主子呢。你是不知道,咱们公主有多本事!”说到这里,结绿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她连忙腼腆一笑、垂头再不言语。
结绿自然不知道,她这句“俊俏男人”“风流后俊”,在苏旭心里掀起了多大惊涛骇浪。
他强忍着顿足捶胸寻思:莫非柳溶月表哥当真给公主做了面?!柳溶月你这傻丫头唷!
这一路摇摇晃晃,结绿将苏旭送至家门,二人约好明日稍歇,如果公主身子无碍,后日再去复诊。
直到回了宛平后衙,苏旭才彻底放下心事:保住性命,两世为人!
他回家之时,正是诗素开饭之际。
苏旭抬头看见诗素姑娘手腕上那绿油油滴翠的镯子煞是好看。
这劫后余生之人不由心中大痛:我太沉不住气了!我又没马上咽气,公主又不立刻杀我,我干嘛着急把镯子送人呢?现在死不了,这不亏大了吗?
想到这里,苏旭咳嗽一声,他对着诗素笑容甜如蜜糖:“诗素姑娘啊……我竟然不知你是如此勤劳的女子,这个家里里外外全靠着你。哎,你忙看你忙成这样儿,再戴着这么贵重的镯子,万一磕到碰到多么可惜。”说着,他假惺惺地拉住了诗素的手腕儿:“这么着吧,这镯子我且替你收着,等你……”
诗素烫到一般将手抽了回来:“不敢麻烦奶奶费心!镯子既然给我了,碎了也是我乐意!我就是平日不戴,自己也有匣儿收着,就不在您饰盒儿里占地方儿了!”
说罢,这丫鬟竟端了饭菜,自己回屋吃清净独食去了。
大难不死的苏旭在诗素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悻悻扭过头来。他这一回头,就看见坐在自己身边儿啃烧饼的柳溶月了。
对着腰间鼓鼓的柳大人,苏旭再次笑容甜如蜜糖:“我说大人啊……我竟不知你是个如此勤政的官员。你天天公事繁忙,挣钱养家全靠着你。哎,你忙看你忙成这样儿,再拿这么要紧的钥匙,万一丢失不见……”说着,他假惺惺地拉住了柳溶月的手腕儿:“这么着吧,钥匙我暂且替你收着……”
柳溶月呵呵一笑:“您放心,丢不了!我已将钥匙锁到二堂的消息柜里了,左边儿是咱家钥匙,右边儿是县官儿大印。丢了啥也丢不了它!放在我那儿更保险。”
苏旭还不死心:“那我早上还给你一包散碎银子铜钱呢?”
柳溶月理直气壮:“铜钱我买夹肉馒头吃了!银子啊……您总得让我去买条没窟窿的裤子吧!我说尚书府过日子也太细了,大少爷的内衣都快摞补丁了。哎,你爸爸是不是看儿子好容易不长个儿了,就再不给做新衣服了?”
苏旭满脸尴尬:“胡说!成亲的时候不是做了全套新衣服么?”
柳溶月将足一顿:“那是棉的!这都快端午了!你总得让我穿个没补丁的单衣儿吧。”
说罢,柳大人满脸不悦地举着烧饼回去书房去啃了。
他们家人口本来不多,走了诗素和柳溶月,饭桌上登时就剩了苏旭和媚娘。
苏旭看看媚娘,媚娘看看苏旭。
苏旭突然现媚娘对自己笑得甜如蜜糖,她慢慢地挪了过来,貌似贴心地抓着自己的手问:“少奶奶……您看您什么时候‘不在’啊?我还巴巴儿地等着替您伺候大人后半辈子呢……”
苏旭臊眉耷眼地从媚娘手里抽回了自己的爪子,他也想端点儿什么回屋去吃,无奈这会儿桌上就剩菜汤儿了。
那天是初一,柳溶月照例要拜菩萨。
本朝初一、十五拜佛者众,就连苏旭他爹那样吝啬的官员都盖了佛堂。
自苏旭与柳溶月成亲以来,他已见她拜了多次,所以毫不稀奇。据苏旭所见,柳溶月拜佛那是相当虔诚!而她于佛祖所求也似从未变过。
别人家女孩子求神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他们家柳大人求神是:苍天啊,换不回来怎么办?
可见柳溶月是真心实意想跟他换回魂来,人家还惦念着她那表哥么。
她那表哥……唉!她那表哥……
吃了半碗菜汤儿,闲(咸)得身上长出大盐的苏娘子思量再三,决定缄口不语。也罢,给她留个念想儿吧!这姑娘怪不容易的,何必惹她哭呢?这事儿纵使纸包不住火,也等他们变回来再说吧。
那日,苏旭很虔诚地跪在了柳溶月身边,他少有恭敬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
他想求求菩萨:将来纵使让柳溶月知道了……别让她伤心太过……
柳溶月奇怪地看向苏旭:“你今日怎么这么虔诚?难道有为难之事求菩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