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酒肆
这大酒柳溶月已经连喝三天了。说老实话她就是做个男子也不爱喝酒。但这也没有办法,便如苏旭说的:办事儿就要喝酒,喝酒才能办事儿。
这起客商看铺面、做生意、预备着把买卖落户到宛平县,可他们要是不拽着堂尊大人喝顿大酒,就跟这事儿不能办成似的。
每每辣酒入喉,柳溶月都要龇牙咧嘴:你说我这是图啥?
柳大人自然是图钱。别人做官为前途,柳大人做官为图钱。
宛平缺钱,皇上开恩把农地的钱粮免了,挤兑得她只能从铺行上想主意。
铺行之起,不知所始。
征银之法,分为九等:上上铺征银九钱、上中铺征银八钱、上下铺征银七钱、中上铺征银六钱、中中铺征银五钱、中下铺征银四钱、下上铺征银三钱、下中铺征银二钱、下下铺征银一钱。
太宗在日,天下初平,兼并未起,私弊不多,宛平铺行岁入征银可得四千余两。
现在……有一千两不错了……
宛平《县志》有云:每十年本府题请差科道,汇同五城兵马司亲历各铺、验其生理,公定等则。窃惟京城之内,商贾来去无常,资本消长不易,一岁之内,难以定拘,况积而至于十年之久乎?
说人话就是:铺子征银虽这么定等,但名册十年校对一次。现在京城的买卖一年之内连开张再歇业的都不在少数。十年一入册,您上哪儿要银子去?
柳溶月有心重新核定一遍铺行册籍,但是那需诸司汇同办理。宛平县缺钱是火烧眉毛,那么借着宛平水后重建,请来客商落户就成了当务之急。柳大人不亏忙活了这几天,大买卖人还真见了好几个。
一时半刻找不到外省富商,她就黑了良心去撬大兴县的墙角。
当了大半年男人,柳溶月彻底活开了:做人不能太要脸,柳朝颜当初还拿她饰呢。现在不也照样当王妃了?
也是柳大人命好,玉贞长公主回朝安居,很有心思在京城附近置办些买卖。于是今天这一席,就连公主府的一位长史也过来跟着掺和。
看堂尊大人竟拉来如此“肥羊”,也不待柳溶月嘱咐要如何宣讲宛平县的好处,让赵县丞一脚踹出来的王话痨已经舌绽春雷、口吐莲花,把宛平县夸得秧好稻好、地涌黄金!
王话痨不亏干过茶馆儿伙计,一个人应酬几位客还是八方周全。老话儿说使刀靠手,使嘴靠走。柳大人就见王话痨头顶太极、脚踩八卦,绕着客商团团乱转、不多时屋里都让他跑出残影儿了。
王话痨说:“我知你们生意人做买卖最重地面儿好、有人流儿!我们宛平县挨着京城风水旺,守着皇上贵人多。您想想啊,就连先农坛都归宛平管。圣上年年给宛平县上税,您也年年给宛平上税。您要是在宛平干买卖,就上税这条儿,您能跟皇上相提并论!这份儿体面您哪儿找去?别想了,搬来好!”
王话痨说:“不光风水好,街面儿也安静啊。您看我们宛平县,那可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好地方。这大半年了,大人除了判几个欺负寡妇的官司,这里哪有什么惊悚案子?就是闹个把采花贼还不是让我们大人手到擒来?您来宛平做买卖,甭管赚多少真金白银都是又保险又安心。别犹豫,搬来好!”
王话痨还说:“不光地面儿安静,我们县官儿也能干啊!我们大人!啧啧!我跟您说才叫本事大呢。您别看他斯斯文文,那可是个狠人儿!宛平闹狐狸,人家上野外抓妖精;宛平大水,人家上大堤堵决口。我们大人这才叫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有这么能干的父母官儿给您托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琢磨,搬来好!”
说到这里,王话痨神神秘秘地四外看看,他刻意凑近了几位客商跟他们耳语几句:“更何况我们这位大人他后戳儿硬啊!就他那后戳儿……谁惹得起?您就说谁惹得起?!”
王话痨本意是说苏探花他爸爸是当朝一品、先帝师傅,谁知道几位客商面面相觑,然后齐齐将王话痨拽到了旮旯:“你是说……你家大人真娶了个长虫啊?”
也不等王话痨回答,其余几个商贾已经唏嘘上了:“要是那样儿,只要管好和尚别出来捣乱,你家大人基本就无敌了!”
“对对对,上辈子的教训一定要记住啊!”
“塔也别修了听见了没!”
“怨不得一大水,大人这么着急。这回决口不会是奶奶干的吧?嗨,不过水退了,估摸这事儿就过去了……”
这话儿说的,就王话痨那么能说会道的都不知道怎么搭腔儿合适。
对于这等没边没沿儿的疯癫言语,柳县令早已修行到充耳不闻。
男人嘛……头短见识短……难免大惊小怪……
对着一桌子热腾腾好菜,柳溶月怪同情地看看陪坐在自己身边的年少歌姬:“韦娘啊,要不咱俩先吃吧!”
这名叫做韦娘的歌姬年纪不大、出道不久,容貌普通、唱曲儿难听。前日她因无客被鸨母虐待,柳溶月看不下去接连三天叫她作陪。无他,柳大人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行的歌姬也怪不容易的,比如她刚当县令不也是摸不着头脑……
韦娘是个知恩图报的实心姑娘,见大人不嫌自己,昨天替柳溶月挡酒便是身先士卒!结果她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还是让柳溶月亲自搀上小轿送回去的。
看大人这就要挽袖子开吃,韦娘赶紧劝说:“大人啊,他们那边儿还没聊完,咱俩这就动筷儿不合适吧?要不大人先喝杯酒,我唱个曲儿给大人解闷?”
老实巴交的韦娘姑娘抱起琵琶刚要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