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么个时候儿,席上传来个软绵绵的声音:“奶奶,您大老远的赶过来,也好歹喝杯酒、消消气再教育大人不迟……奶奶身子要紧……”
小脸儿白的歌姬韦娘颤巍巍地给诰命夫人端过来一杯适口热酒。
苏旭病中怒、体虚口渴,既然有人敬酒,他想也不想接过来就喝。
许是苏旭这一下子喝得太急,许是急病耗神太过,这杯热酒下肚,不过须臾功夫,众人就见凶神恶煞的诰命夫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她双眼一翻,毫无预兆地晕倒在地。
柳溶月大惊失色、飞身扑出:“羲和!你怎么了?”她紧紧搂住苏旭,回头对韦娘怒目而视:“你给他喝什么了?!你给他下毒了不成?!”
韦娘哆里哆嗦:“回……回大人的话,我……我就是给奶奶倒了杯雄黄酒……”眼看这位奶奶已经晕死,韦娘悄悄松了口气,她颤颤巍巍地为自己辩解:“贵胄女眷不出二门,寻常连大门上的小厮都瞧不见,这位奶奶居然杀出衙门,来寻大人的晦气,料来是位神道不假,所以……所以我才……想起这么个戏台上的主意……”
在场诸人齐齐心道侥幸:罢了。这小歌姬有几分聪明才智,这才算是对症下药!
大家刚要扭头归座,突然!明明晕去的诰命夫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这位奶奶眼神凝、口中高呼:“胡氏冤啊!”
说完这句,诰命夫人瘫软在地、复又昏晕。
这句诈尸似的谶语来得太过蹊跷,把柳溶月吓得几乎把怀里的苏旭再扔出去一回。
王话痨连忙喊人叫车,想着赶紧把奶奶送回府邸要紧。
诗素忙不迭地拧手巾给苏旭擦手擦脸,只怕苏旭酒后抽风。
柳溶月眼见怀里的苏旭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眼见烧得不轻,她也不禁愧悔:人家身体不适,我怎么就不能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唉,后悔,后悔,十分后悔。
眼见出了这等变故,这些商人、小吏已经全无吃酒的兴致,他们各个怏怏地起身,预备告辞离席。这帮人其实也是害怕诰命夫人酒后变身,再变成个长虫。
唯长公主府的长史官是个老成持重、见多识广之人,他看着昏迷的苏旭愣怔半晌,突然脱口而出:“你们觉不觉得……诰命夫人这句话说得大有玄机?”
在场众人齐齐“啊”了一声:“能有什么玄机?”
公主府长史捻须皱眉:“我家公主驻跸宛平之时,偶染小恙。这位夫人精擅岐黄,曾经过府为公主诊病。我看她温柔娴淑、言语有礼,断然不是今日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你们想啊,一个大家闺秀,一个诰命夫人,为何就突然性情大变,冲出闺房来殴打丈夫?”
在场官吏齐齐摇头:“我等不知。”
长史官将手一拍,大声说道:“那必然是让冤魂上了身、给夺了舍啊!”
他此言一出,窗外天色陡变,阴风阵阵、雷电隐隐,刚刚泛晴的宛平天际似乎又有暴风骤雨、蕴于云上。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也就在此时,歌姬韦娘突然眼睛一亮,她跪到苏旭身边仿佛在细细看他的妆容。
诗素不由烦躁:“姑娘您就躲开些吧!奶奶是病人,你让她透透气。”
韦娘却不搭理诗素的排揎,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一把拔下了苏旭头上的珠簪。
韦娘摩挲簪子良久,突然眼神十分激动。
诗素大怒:“大庭广众你怎么还抢上东西了呢?”
谁知诗素话音未落,韦娘忽然“噗通”下跪,死死拽住柳溶月的衣角放声大哭:“大人为我做主啊!大人小女子冤枉!”
柳大人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我就知道,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太祖爷爷说本朝官员不许喝花酒的规矩没错。看今天这份儿乱劲儿的。不是,韦娘,我观夫人症状眼熟,仿佛是染上了前些日子流行的时疫。我不怪你就是。”
谁知韦娘却不肯依,她抓住柳溶月的裤脚,哭得死去活来:“我冤枉!我要告!大人!我要告你家诰命!为妖作祟,偷窃官宅!她不但自己不当好妖精,她还诬陷官家小婢,害我无辜被卖进青楼!她,她,她毁了我一辈子……我做鬼也不肯放过了她!大人你看!这根簪子就是铁证!”
这回换柳溶月傻在当场:“不,不是,你是哪家小婢?你主人是谁?这可不敢胡说的。”
韦娘勉强擦把热泪,她哭得吭吭唧唧:“回大人的话,我原是顺天府尹惠作冠惠大人家服侍夫人梳妆的婢女!若非这根簪子陡然丢了,若非你夫人偷了我们奶奶的饰,我如何会被打顿板子,卖到这里?”
柳溶月和赵县丞双目四望,俩人脸色齐齐一白。
这簪子是正月十五柳溶月从采花贼手里买下来的,难道那采花贼……还祸害了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