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卧房自然是不能住的,大人的书房也不好搬进去,诗素是个姑娘,她住的屋子搬进去男人,梅娘觉得不合适,那能住人的也就剩下平常搁东西用的厢房了。
厢房现在东西满,梅娘查点了一下儿,有四口带锁的箱子着实碍事,还有几口没锁的箱子也非常占地方。苏旭说里面是些没卖出去的草药,还有柳溶月出门做生意的行李衣衫。梅娘为人仔细,只怕奶奶不在家,短了东西说不清楚。她特意出去找了几把黄澄锃亮的体面大锁,把没锁的箱子也锁了个严严实实。眼看诗素住的小房堆不下了,还好苗太太那里宽敞,梅娘又打齐肃抬了几口箱子寄在赵县丞院里。
打扫好屋舍,梅娘和齐肃恩恩爱爱地搬进了厢房。
为着省一盆子炭火,苏旭干脆让王话痨搬来和自己住一个屋。王话痨自然不敢和大人睡一张床,收拾收拾铺盖就在屋里打了个地铺。
那天晚上,月华如水。
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来,明晃晃地引人遐思。
苏旭躺在床上,心中感慨:前些日子我睡床上,月儿打地铺。哎,也不知月儿现在做什么呢?在庙里她住的惯不惯?如今轮到王话痨打地铺陪我……苏旭顿时想起来去年他啐到陈管家脸上的韭菜叶儿……
苏旭翻身坐起:“话痨啊!你漱口了没?不是,你起码洗脚了吧?”
谁知王话痨自躺在了白花花的月亮底下,就像卸掉了全部精神,他闷闷地说:“洗了。”
洗了……呃?
苏旭自从认识王话痨,就没见过他如此话少。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苏旭忍不住问:“话痨?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王话痨悲苦地撇了撇嘴:“还行。”
苏旭倒吸一口凉气:话痨怎么俩字俩字地往外蹦了?
苏旭就着月色仔细观察王话痨的脸色,心里飞快琢磨:好像自从鲁铁匠家打群架回来,王话痨就偶尔失神……其间还说过什么“她变心了……我还清白有什么用……”之类的不经言语……
苏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话痨!你……是不是看上人家杨周氏了?”
王话痨满脸委屈地悻悻翻身:“嗯呢!”
苏旭真没想到王话痨如此坦荡直白!可他直觉这事儿不太对劲儿,脱口而出就是规劝口吻:“话痨!不行!人家杨周氏不是寡妇。你想人家有夫之妇这不合适……”
王话痨翻了个身,满脸抑郁地打开了话匣子:“什么不合适?怎么不合适?周家姐姐的丈夫多少年不着家就很合适。我看上周家姐姐贤惠勤快心眼儿好,我怎么就不合适了?合着杨松春这爷们儿倒是好当!兄弟来闹事他扭头躲了!老婆孩子让人卖了他不回来,家里打了官司他也不回来,家里的房子地差点儿让族人分了他还不回来,就算这些他都不知道,宛平大水,全国都知道了,他还不回来!一去多年,音讯皆无。大人!就是个公喜鹊,它还知道叼树枝子搭窝呢。杨周氏这爷们儿虽有如无!我动动心思有什么不对?难道她丈夫一辈子不回来,周姐姐就要守一辈子活寡么?寡妇活不下去还能改嫁,这么拖下去周姐姐不是比真当了寡妇还要命苦?!”
苏旭静心一想,这倒也是。
他略微思忖,想了个主意:“话痨啊,倘若杨周氏和你两情相悦,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杨松春离家多年、音讯皆无,你便让杨周氏来衙门告状。说丈夫失踪、家贫无靠,要求改嫁。我或者能够断了她和离。”
苏旭满以为自己出了这么个好主意,王话痨必然豁然开朗,要谢自己成全。
谁知王话痨更加深沉地叹了口气:“大人啊,谢谢您这么费脑子给我出谋划策。实在是人家杨周氏自己还把自己当杨家人儿。她啊……是个难得心实的女子。即便杨松秋这么多年毫无音讯,她还年年给他做棉衣棉裤哩。那个针脚儿好哦!衣襟上还绣松枝儿呢!可见我就是痴心妄想!”
苏旭没想到杨周氏是如此坚贞的妇人,他有心安慰王话痨一番,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好言好语说些不着边儿的:“话痨啊,既然如此,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较。不如等奶奶回来了,我让她好好问问杨周氏可还有心?”
王话痨感激地点了点头:“哎,谢谢大人惦记。大人,您也早歇着吧,明天还得审贼。”
次日宛平
苏旭起个大早,没审上贼。
苏大人还没来得及上堂,他们家跟顺天府先后传来了消息:陛下新皇登基、又逢皇太后五十整寿,特别恩典三品以上诰命夫人今年过寿都赏筵席。明天即是苏旭生母一品诰命张氏夫人的生日,苏尚书要他回家为母贺寿。还得说老爹面子大,苏尚书一纸书信给了顺天府,顺天府尹惠作冠惠大人立刻准假三天,让苏县令回家探亲。
宛平县上下得知此事,纷纷下跪恭贺太夫人千秋康健。苏旭连忙把大家搀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可真不是个放假回家的大好时机。牢里装满了犯人,昨晚上刚抓了个刺客,县令夫人出门修行,衙门之中有个内鬼。
他能走吗?他走了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这宛平县能不能翻天覆地?
苏旭的目光从他神色各异的僚属脸上依次划过,他无比诚挚地希望他们皆是奉公守法之人。可是他不得不去,本朝以孝治天下,他不回家多少也算违旨。
这次回家,苏旭留下了王话痨和齐肃值戍衙门,一个随从都没带便同了苏府前来报信的小厮回了京城。
那日,苏县令再一次骑上了他雪白的骏马。白马打着响鼻长久地嗅着苏旭的手指,它惊喜地认出了昔日的主人!它兴奋地带着他跑上了官道!甚至不用苏旭控马,白马就一路驮着苏旭向尚书府邸跑去。
出来太久了,他们都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