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颤巍巍地拽了拽苏旭的袍袖,声音微微抖:“大人……您说他是杨松春么……”
苏旭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儿的鲁铁匠已经惊讶开腔:“啊!这人竟然给埋在了这里!我认识他,他是那珠宝商查渊瑜身边儿的小厮……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大春子!”
跟着来的赵县丞脸都白了:“这事儿可太大了呀!咱们大概管它不了!”
苏旭极慎重地看了看下属:“赵县丞,这么大的事,你觉得咱们不管,天能容吗?”
看着遍地死人,听着满山哭声,赵县丞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猛一顿足:“罢了!这事不闹起来,对不起这么多死人!”
黄仵作带领宛平衙役忙足整日,共计清理出遗体四十八具,皆是青年男子、女人。坑中故去之人大多为棒打毒杀,溶洞内掘出的尸骸多是塌陷砸死。
宛平县就地搭棚停灵、收验遗骨,并妥善收拾死者遗物。
县令亲出告示,请各村耆宿带领苦主前来辨认白骨遗骸。
宛平冬月,朔风横吹,中有嚎啕,响遏行云。
王话痨的哥哥王华清也来了,他是替邻居家老奶奶来认孙子的骨头的。
王华清跟兄弟抹了半天眼泪儿:“十五岁的大小子,为了二两银子出门儿短工,就再没回来。你哥哥我差点儿也为这二两银子把命搭上。二两啊,一条性命就值二两!”
王话痨还没陪着哥哥唏嘘完,那边传来一声哀嚎,匆匆赶来的杨周氏直眉瞪眼地就要扑到万人坑里去。她死死地抓着那条带子,哭得心都碎了。
苏旭还记得,柳溶月当初审她之时,她咬死了不认自己是寡妇。起初苏旭还当杨周氏聪明沉稳,是为了宅院财产占着名分,如今才知自己是以己度人、心量太小。
她与杨松春是抓髻夫妻,那是她原配丈夫,青春正好时他俩结成夫妇,恩恩爱爱里人家生儿育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目睹杨周氏对着那具枯骨顿足恸哭、几欲昏死,苏旭心都恍惚了:这世上竟有如此伤天害理之人!他竟能办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那明媚尊贵的皮相之下定然包裹着十恶鬼王!
苏旭暗自后怕:不幸之中的大幸,我和月儿换回魂魄了;幸好长公主要月儿去庙里修行几天;要不我真怕她看见这些心神崩溃!
当然,也许柳大人就直接拿刀去找秦王把命拼了!
月儿笃信圣人之道,她是霁风朗月之人!
那天忙到三更半夜,宛平县人马才收工回衙。
看王话痨扶着哭到不成人形的杨周氏实在挪不动步,苏旭准了王话痨事假三天假。他甚至破天荒地给了话痨五两银子,让他好好帮杨周氏操持丧事,千万别让孤儿寡妇再受委屈。
齐肃忠厚稳妥,他自告奋勇留在当地看管善后。
苏旭点头允准,嘱咐齐肃千万自己小心。
宛平后宅
这日的后衙分外凄清,媚娘端了早已备好的饭菜上来。
她对着眼下黢黑的大人劝说:“大人,万般愁烦回家也抛却了吧。您且好好吃饭,我去给您烧水洗澡去去晦气。”
苏旭随口道了声谢,他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烧饼。
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这静谧让苏旭后背冷。
很快苏旭就听到在梅娘在廊下烧水时低声哼唱个小调儿:“三月桃花开,情人捎书来,捎书书带信信要一个荷包袋……郎是年轻汉,妹是花初开,收到这荷包袋郎你要早回来……”
苏旭轻轻抚摸了一下儿腰上的荷包,那是柳溶月刚换回魂魄时帮他绣的。
虽然刚分开没有几日,可苏旭已经十分思念柳溶月了。
然而他盼她早早回来么?不!他丁点儿不盼她回来!
心思一转,苏旭又想到今日自己带着鲁铁匠回衙时,那贼子说的一句闲话:“这些死人身上的衣裳东西,你衙门竟然不剥下来卖么?我听老梅说,她那姘头有个亲眷在女牢做牢子。便时常卷了女犯身上的簪环饰拿出去卖……”
亲眷?女牢?将犯人身上簪环卷出去卖……
那还有谁?!
苏旭深深叹息:柳溶月看人真是丁点儿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