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挥了挥手:“你且去罢。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本宫今日送佛送到西。”她吩咐身边的青萍:“你拿了咱们的腰牌跟着吧,倘若有人为难小苏夫人,你可呵斥两句。”
青萍对小苏夫人印象极好,她向公主福了一福,便下车去了。
柳溶月拉着诗素踏入后宅时,已经到了后半夜。
纵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可迎着北风、踏着晦月,走在后宅还是破题头一遭儿。
青萍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照得地上青砖惨白惨白的。
柳溶月瑟缩了一下儿,她觉得诗素轻轻托了一把自己。
她忍不住回眸看看这个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丫头,诗素没多说话,她只是更紧密地握住了大小姐的手指。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自己住了将近一年的后宅。
柳溶月怎么也想不到,明明自己只离开了三十三天,宛平后宅居然变成了这样!
院子里杂乱地扔着脏污的纸张和砸碎的碗碟,她和苏旭用心修剪的花木被踢踹得东倒西歪,内宅的门上贴了封条,就连糊窗户的纸上都破了大小不一的窟窿。
灯笼光下,大门上雪白的封条盖了血红的刑部大印。
宫女青萍在大长公主身边侍多年、横行惯了,她素来不把这些下面衙门的繁琐手续看在眼里。青萍扭头看向柳溶月,那意思您点点头我就将它撕下来。
柳溶月做过官,知道其中厉害,她自然不敢如此孟浪。
柳溶月摇了摇头,她带着青萍和诗素绕到后宅厢房侧门。这个侧门极窄,而且位置偏僻,原本是给丫鬟、老妈伺候主子走的。
她试探着用手推了推,“吱呀”一声侧门应声而开。
青萍提着灯笼往乌漆么黑的屋里照了一照,细微烛火照处,柳溶月就见里面家具翻倒、乱七八糟,显然是被查抄过的……
眼见家中竟然零落至此,诗素单手捂口,呜咽着哭了出来。
正在这么个当儿,她们就听屋里传出个极低微的男子声音:“谁……谁呀?梅娘是你吗?”
柳溶月试探着问:“里面说话的是王话痨么?你怎么在里头?”
她话音未落,就听屋里“嗷”地一声,一人二畜三条黑影儿齐刷刷地冲了出来。
青萍吓得差点儿把灯笼杵那人鼻子上。
内宅之中,烛火摇摇。
昔日温馨可爱的三间房舍,如今已经面目全非。
柳溶月左手搂着花猫元宝,右手摸着小狗八斗,一猫一狗瑟瑟抖地缩在主人怀里“喵喵”“呜呜”似是受尽了天大的委屈。
柳溶月茫然地看着砸坏的桌子,推倒的床铺,打结的帐子古怪地垂着,柜里东西乱七八糟扔在地上,被褥上满是泥污脚印,值钱些的衣裳不见了踪影,她的梳妆匣子干脆原地消失。这也算了,就连她和苏旭出去闲逛时精心挑选的泥娃娃、小瓷兔,都让人砸碎了给扔到了墙角。
看了卧室的惨相儿,柳溶月才明白为何官宦人家那样害怕查抄家产。
冲进陌生人的内宅,大概会无限释放人心之恶。
柳溶月仿佛亲眼看到,那起公门中人着狠儿地要砸烂她生活中的所有美好。譬如那个漂亮可爱的大阿福又和执行公务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就是存心要灭了别人最后一点儿温存念想儿!还好八斗还在!还好元宝还好!
柳溶月感激涕零地抬头看向王话痨:“话痨哥,这些日子为难你了。”
王话痨破天荒地没如滔滔洪水般跟少奶奶吐露这些日子的艰险。
他只是抹了把脸,陪着诗素归拢还能要的东西。
闻讯赶来的梅娘和齐肃双双给柳溶月行了大礼。
梅娘见着柳溶月就掉眼泪了:“十日之前,刑部来人不由分说地逮走了大人,还把家里糟害成这样儿。少奶奶,您的箱笼嫁妆让他们抢去了不少。是我没看好家,我对不住您……”
青萍蹙眉拦着梅娘哭诉:“要说你们回家去慢慢儿说。大长公主还在外面等着,赶紧归置归置东西,我好送你们回去。这位娘子,你是小苏夫人的丫鬟吗?可要跟着回尚书府去?”
梅娘用力点头:“是的。是的。我夫妇都是少奶奶的奴婢。我们上哪儿都随着少夫人的。”梅娘擦了把眼泪,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柳溶月,终于还是决定先去收拾东西再说。
齐肃其实早就预备好了,只待少奶奶回来就离了宛平衙门,也免得被衙门中人看贼似的监视。宛平县内人人都知齐肃和话痨是苏大人的亲信,如今苏大人获罪,即有人出主意要将话痨和齐肃一起收监待审。
危急关头,竟是李司吏说了句依律的人话:“朝廷并无逮捕这二位的旨意,两位小哥儿又没坐实的罪过。将他们拘押,并无名目。我看还是将他们逐出衙门算了。”
赵县丞厚道:“堂尊太太是五品诰命,又没褫夺封号。宜人还在奉旨为太后祈福,我看且把他们拘在后宅不许出来。等堂尊太太回来了,再带他们回苏府也就是了。”
如此,齐肃和王话痨才能在这儿等了柳溶月十天。
这十天之内,刑部来查抄过几次,眼见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给端走,这俩人真是干着急、没办法。说是归置东西,可架不住长公主的小厮催促启程,柳溶月也没收拾出什么,这趟走得可说万分仓皇。
柳溶月慢慢地走到门口,她不禁伤感回眸。
再看一眼苏旭和自己如燕子衔泥般慢慢收拾出来的简陋小室,柳溶月的泪水终于汩汩而出,她真没想到事情竟然败落至此!
婆娑泪眼之中,柳溶月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快步走向半倒的床铺,她侧头看看歪歪斜斜的床帷,她陡然伸手从床帐顶部的皱褶里掏出一本书册。柳溶月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就记得很久以前她曾经对苏旭说过:女孩子藏东西,一般是放在这里。
苏旭……竟然记着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