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和齐肃都是这辈子头回进一品高官的府邸,结果来了就“咣咣”一顿搬动东西。
王话痨还说呢:“他们家就是屋子大,其实东西挺少的。我跟你们说这苏尚书白瞎当朝一品,他们家也就落下个地广人稀。”
梅娘替齐肃擦把汗说:“话痨哥,少说几句吧。这要是苏尚书在家,他还得再给你一要饭的破碗。你信不?”
好容易从上屋下来,柳溶月扶着脑袋回了东苑,这才来得及安顿梅娘、齐肃他们的住处。
大伙儿都是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怎么也该好好歇歇。
好在东苑的翠书、丹画得力,悄无声息地帮她打点好了许多。柳溶月就见她俩齐齐红着眼眶儿看着自己,活赛自己已经守寡一样。
她有心抗辩几句大少爷定然能够否极泰来!无奈她张了张嘴,又实在说不出有用的话来。
冬日里的佛堂灯火摇摇,那是苏夫人在为丈夫、儿子求神拜佛。
周姨娘的院落里幽幽怨怨,不知道是谁在哭个没完。
柳溶月端然稳坐书房正中,认真地听陈管家跟她细说这些日子家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那时的柳溶月有一瞬间恍惚:她好像又做回了尚书府为万人瞩目的大少爷。大伙儿都拿她做个能做主的男人。
柳溶月忽而自嘲,让人家当宝贝儿子供奉了那么久,我哪能一点儿责任都不担的?
陈管家苦着面孔滔滔不绝:“少奶奶,咱家老爷这些年为官清廉、行规步正,本来没有什么不是。这回坏事,就是因为老爷不愿意和大少爷划清界限。您不知道哦,朝堂上秦王的党羽那样群情汹涌,咱老爷就是岿然不动。听王侍郎说,皇上本来不想对老大人下重手,架不住秦王苦苦逼迫。结果皇上无奈,说只要老爷肯写个折子痛斥逆子,陛下就恩准咱大人告老还乡。唉,谁知道咱少爷脾气犟,老爷脾气更犟!这不?老爷下朝之后,回家收拾收拾,干脆自己提溜包袱上了刑部大牢。哎哟,王大人都说了,见过实在的,没见过这么实在的!现在这事儿闹得,皇上不办咱家老爷都说不过去了!”
柳溶月略微沉吟:“所以现在公公的罪名是抗旨?”
陈管家顿足口气:“咱私下去请教了王侍郎,王大人说好在圣上还没给大人定罪。只是恨恨地说‘苏大人愿意坐牢,就让他在刑部反省好了’。”
柳溶月听端倪:“那老爷现在是给押在牢里?”
陈管家摇摇头:“少爷是在牢内受苦受罪。老爷是押在刑部火房,勉强就算收监。”
柳溶月点了点头:“我想去探探他们。”
陈管家都惊了:“那可是刑部大牢!您一个小小女子,您不害怕啊!太太都不敢去!”
柳溶月倒是眉目平淡:“陈叔,事到如今,怕也无用啊。我好歹也要见公公一面。我想只有他能指点我怎么才能救旭郎于水火。”
陈管家唉声叹气,有些话他想说还是忍住了:您还做着这个美梦呢?也罢了!少奶奶,我佩服你是个坚贞不渝的好女子!怨不得您是诰命呢!
次日刑部牢外
刑部大牢肃杀紧要,比宛平县的监狱管制严苛许多,按规矩说不许探监。柳溶月坐在小轿之内,听陈管家好说歹说,门子也不肯让他们进去看看。
柳溶月想了想,从轿子里递给诗素一张百两银票。她做县官的时候便知道禁子们有如此财路,也申饬、禁止过数次,但只要她稍微放松,衙役们立刻就现原形。想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刑部未必好哪儿去。
果然陈管家那里塞了银子,立刻有了成果。
刚刚还铁面无私的门子立刻换了喜气洋洋的嘴脸:“陈管家这就太客气了。刑部新来的堂官贾大人为人精明厉害。我们寻常不敢徇私舞弊。既然是少夫人如此贤孝,定然要见见公公一面,那我不怕实底交给你。小苏相公你们是无论如何见不到了。苏尚书呢,只算拘押,没进天牢,我还能给想想法子。”
本朝有例,凡高官坏事、未审未决,可以暂押刑部火房,就算收监。
柳溶月做官时经常行文刑部,可真实走入刑部大牢还是破题一遭儿。
这里门高砖冷,果然肃杀异常。
火房之内,破破烂烂。
如今已是冬月,窗户纸上还有大小的窟窿,更别提房屋潮冷,实难住人。
苏大人独坐窗侧,淡然读书。
柳溶月见了苏尚书的侧影,忽然难抑悲从中来。在她心里是真把他当做父亲一般。她做了他快一年的儿子,她把他气得要死要活。
这老头儿曾把她从家里轰去上任,苏尚书时常给她写信殷切慰勉她要做个好官。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柳溶月快步走了过去,脱口而出叫了一声:“爹爹!”
这声“爹爹”叫出口,柳溶月的热泪“噗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狂奔过去,双膝跪倒在苏大人膝下,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爹爹……爹爹……”强忍了多日的热泪,今天终于倾泻而出。
苏大人没想到儿媳敢到这种虎狼之地来探望自己!但是想想他家少奶奶平素就跋扈有威,人家能做出这彪悍之事……好像也是情理之中……
不管怎么说,总是孩子一片孝心。
苏尚书连忙将儿媳妇搀了起来:“儿啊,你怎么来了?”说完这句,苏尚书自己都愣了一下儿,怎么就叫起儿了?也难怪,儿媳妇刚才神情稚拙、如见亲父,的确和旭儿刚得了离魂症那会儿差相仿佛。要说他俩还真是有些夫妻相。唉,可是他俩这夫妻还有几日可做啊?
想到这里,苏尚书眼圈也红了:“儿啊,你来这里干嘛呀?!”
柳溶月擦擦眼泪:“自然是想求父亲指点,如何救您和旭郎出去?”
苏尚书顿足:“这很难了。而且就不是你小小女子能做的事!倘若我有个二儿,旭儿有个兄弟,让他东西运筹,各方打点,或者还有渺茫之望。少奶奶你呀,就死了这心吧。”
柳溶月打起精神:“那便是还有办法?爹爹只管吩咐,我定然能够办到!”
愣怔良久,苏尚书长叹一声:“旭儿含冤。此案关窍还在皇上如何想法。我想要你劝动天子,削弱藩王,你做得到么?我想要你去疏通亲贵,劝说秦王暂且两厢罢手,你做得到么?最低一步,我想让你去联络兰台御史,为此案点破些疑难,且缓三法司判旭儿凌迟之罪。你做得到么?”
柳溶月眼珠转了转:“爹爹,李太医的老丈人陈大人不就是兰台御史?她闺女婚前移情别恋,旭郎好心成全。我看陈大人未必不肯稍施援手。”
苏尚书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这都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