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东苑
冻得哆哆嗦嗦的柳溶月坐在炕头儿上,瞪眼儿看着翠书给自己端茶、丹画给自己披被,媚娘蹲在地上忙着拢炉子。
翠书、丹画都是好人,虽然离她们说好家去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可苏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俩不忍立刻就走,还是在这里陪着奶奶。
即便有这样暖心的丫鬟姐姐们服侍着,柳溶月还是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冻死了,她觉得自己没准儿看不着苏旭了,她觉得自己特别可怜。突然鼻子好酸,柳溶月一个喷嚏打出去,差点儿喷了翠书一脸。丹画赶紧拿手巾过来帮大奶奶擦鼻涕。丫鬟们都觉得奇怪,少奶奶这次回来仿佛小了几岁,不但身上的瘆人毛没了,做人也和气了许多。看大奶奶这温软可爱的样子,真跟得了离魂症的大少爷有几分相似,怪不得他俩有夫妻相呢。
当然了,温软可爱也没耽误人家干正经事儿。少奶奶是有本事的,包子有肉不在褶儿,人有能耐不火儿。
诗素抖落着小姐让大雪打透的披风,满脸都是心疼:“我的小姐!您是求贾师父去了还是真卖菜去了?怎么湿成这样儿了?您是在雪地里呆了多久啊?”
柳溶月牙关战战:“贾……贾师父……起初不见我……后……后来是我跪得久了。他……他没法儿……才出来……偏……偏我在师父眼前还得装出个昂扬的样子……”
诗素揉搓柳溶月冰冷的手指:“我的好小姐,可难为你了。”
翠书和丹画终是担心少爷,她俩抿了半天的嘴儿,翠书才细细地问出来:“少奶奶啊!那……贾师父许您去看我们少爷了没?”
柳溶月哆嗦着点头:“明……明天……可以……”
丹画急得要死:“少奶奶,可您冻得这个样儿了,您还怎么去啊?”
柳溶月流着鼻涕、抱着热茶:“再……再给我拿床被来……”
梅娘拍了拍手:“正好!苗太太送了床新做的被来。可厚实呢,奶奶披着定然暖和。”
翠书手脚麻利地拿出床簇新的棉被:“咦?这里怎么还有一封信呢?”
诗素识一些字,她觑胡着眼看了看:“小姐,这仿佛是姑爷给您的字条儿。”
柳溶月披着厚墩墩的棉被,慢慢地展开了那字体熟悉的手书。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她十分思念苏旭,她好想知道苏旭要对她说什么!也许这就是如何解救他的线索呢!柳溶月真的觉得好险!她差点儿就和这封书信擦肩而过了。
但是看见信纸上的头两个字儿,柳溶月的心就彻底凉了。
看完这封信,柳大奶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丫鬟们就见奶奶五官挪移,丫鬟们就见奶奶龇牙咧嘴,丫鬟们就见奶奶脑袋上都冒出滚滚黑烟了!
诗素吓坏了:“小姐,您怎么了?姑爷给您写什么了?”
柳溶月三两下把手中书信团成废纸:“好你苏旭啊!你敢休我!姑奶奶也是你休得的?等我把你从刑部薅出来,看我不将你活活打死,才解我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柳溶月忽又沉默了,披着苏旭亲手给她缝的被子,感受着里面疙疙瘩瘩没铺匀实的棉花。柳溶月突然悲从中来、眼泪“噗簌簌”地掉了下来:“苏旭……你讨厌!我够为难的了……你还要休了我……你有没有心肝……呜呜呜……你坏死了……”
翠书、丹画吓得双双跪地:“奶奶息怒!大少爷他不是有心的……”
“奶奶,少爷写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确实是该打该罚。可谁没有一时糊涂呢?”
梅娘一边儿给柳溶月擦眼泪,一边儿替苏旭说好话:“奶奶,大人是怕连累了您,您别真跟他生气。”
诗素也劝:“小姐,咱们且记下这顿打。先把姑爷救出来再说。”
本来哆里哆嗦的柳溶月怒中了一身大汗,心里烦又大哭了一场,人却莫名精神起来了!正在柳大小姐双手捂脸,哭得难过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放声嚎啕。
屋外凛冽寒风之中似乎有个女子在尖叫哭喊,其声也哀,其情也惨。
柳溶月吓了一跳:“你们苏家人胜负心太重了!都这会儿了谁还跟我比哭声高是怎么着?”
翠书叹息:“奶奶忙在外头不知道。这是寒香小姐受了周姨娘叱骂,所以才放声大哭。”
丹画快人快语:“周姨娘膝下无子,这些年把寒香当指望养在身边儿。起初是千方百计想要把侄女嫁给大少爷,结果没能得逞。周姨娘这一年没少为这个数落寒香不知道如何讨爷们儿喜欢。这暗气暗憋了大半年,周姨娘才给寒香千挑万选了个必能光宗耀祖的女婿。谁知道成亲一个月都不到,寒香就让夫家赶出家门。周姨娘自从那天晕倒醒过来,就已气得疯,日日见了寒香就要殴打咒骂,嫌怨寒香给她丢人现眼。这两天寒香日也哭、夜也哭,被姑母责备的时候更哭得更惨。少奶奶要是听着心烦,我去说她就是了。”
柳溶月不可思议:“周姨娘怎么这么不讲理啊!这明明是齐家悔婚混赖,理应报官查办的,哪能怪到寒香头上?怎么咱家夫人竟然不管么?”
翠书递给柳溶月个手炉说:“奶奶嫁过来有些日子,想也看出来了。寒香小姐素来嘴不好,这些年明里暗里得罪太太多少回了?如今她落魄,太太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厚道,怎么还能指着苏家夫人管周家姑娘的事?老爷刚不在家,周姨娘已经偷东西变卖,太太自然由着她院子里随便儿打。”
柳溶月想想倒是,可她又听那院里寒香哭叫得着实可怜。
柳溶月从小儿被后妈欺负,分外听不得这个,她猛一跺脚:“给我拿件外衣,你们陪着我过去看看。”
翠书老实:“奶奶!周姨娘现在就如疯魔一般,您真要去惹她么?”
梅娘不以为然:“路不平,众人踩!我听着这寒香姑娘就算嘴贱也没有死罪。咱大人在宛平县时,毫没相干的寡妇还给做主呢。奶奶如何管不得家里女人的事了?”
丹画从来不怕事:“奶奶去看看也好。周姨娘如今也太不像样了!”
诗素替大小姐拿了件厚袍子过来:“去吧,我就知道,你如今已不是当初那窝囊废了。”
柳溶月估量着周姨娘不好惹,她带齐了翠书、丹画、诗素还有梅娘,大家一起穿戴整齐,打扮得手脚利落。要惹难缠之人,必须谋定后动!柳溶月现在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深谙打架必须人多势众!
谁知她们刚刚走出屋子不远,就见小池旁边跪坐着一条纤细身影。
这人果然是从周姨娘屋里逃出来的寒香,她抱着双肩缩在池边瑟瑟抖。
站在东苑水塘之侧,她们还依稀能听到周姨娘在侧院狺狺咒骂,那声音极其尖利,听得人阵阵恶寒。
柳溶月拉住寒香的胳膊:“走!上我屋里去!她欺负你,你更要好好儿的心疼自个儿。跪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想着要跳河不成?苏旭说这里池塘清浅,淹不死人的。”
寒香本来就泪流不止,这会儿听到苏旭的名字,更哭出声儿来:“我也知道这池塘淹不死人的……想我小时候……亲眼见过旭哥哥夏天扎着裤腿儿跳下去玩儿……水才没到他的腰处……”
翠书和丹画互视一眼:寒香还是对少爷念念不忘呗……当着少奶奶这多不合适?
柳溶月倒不在乎这个,她做男人的时候便知道寒香对苏旭有意。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他俩没缘,她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