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平静,双目微眨,一滴血色从睫上坠落,滴到已然出鞘的剑刃上,那剑正落到老道人颈侧,泛着幽寂的寒意。
“劳烦道友重算一算,她在哪。”
老道人双腿颤颤,只得告饶:“小仙长,我心头血都喷了,这人命数诡谲,非我能探!我真的不知道她在何处……别动剑!我、我只能看到极南之处,无尽海岸!”
“多谢道友。”
眼见着人收剑回鞘,又弯身将罗盘取走,老道人还没从那股颤栗中回神,只抖着抹去唇上血色。
天杀的,这是遇到黑吃黑了,有没有人管管!
整理好衣襟,林斐然推门而入。
如霰的住所名叫连桥行宫,如字面意思,此处由十来座行宫组成,亮如银绸的玉带溪环绕而过,行宫间以栈桥相连,还有几个参族童子在侍弄花草。
处处晶莹,片片飞香。
见她入内,其中一个参童子向她跑来:“姑娘请随我来。”
引路的参童子头扎冲天辫,辫上挂着一张梧桐叶,双颊俱用胭脂抹了一个铜币大小的红点,透出一分滑稽的可爱。
不知为何,所有的参童子都是这副打扮,他们给林斐然送药这几日,她没忍住弹了其中一人的冲天辫,弹性十足。
两人踏过栈桥,七转八拐,终于停在一处殿门前,参童子推开殿门,向内门微微躬身,随后道:“尊主正在等你。”
言罢,他转身离开,林斐然深吸口气,终于踏步而入。
殿内四下立着华贵的九枝莲灯,灯芯未熄,火如飞蝶,一方六边天窗开在殿顶,灿烈的高阳便顺着倾洒而入,笼罩着殿内一方玉座。
玉座之上正有一人轻抵额角,闭目养神,在他腿边,蹲坐着一只碧眼白狐。
略轻的脚步声在殿内回响,座上之人缓缓抬眼,碧眸潋滟,眼上红痕在泛金的日光下显出几分浅淡的嫣色。
“终于来了,太吾国的假明月。”他未有任何寒暄铺垫,直入正题。
林斐然躬身行礼:“见过尊主。”
如霰直起身,架腿而坐,眉梢微扬,竟问道:“见过?你以前见过本尊么?”
“啊?”
迟钝如林斐然,此刻也惊讶出声,难道妖界也盛行这种冷笑话吗?
她现在最不会应对笑话。
林斐然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未曾见过,只是谦辞罢了。”
“是么。”如霰并未在意,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那本尊方才所言,也只是玩笑罢了。伤势如何了?”
提及此,林斐然倒是真心道谢:“已然大好,多谢尊主这几日赠药。”
如霰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能好到哪里,左不过是从屋倒墙塌恢复到四处漏风罢了。”
话音落,两人都沉默下来,只余视线相交。
林斐然迄今同他见过两面,却对视过不知几次,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纵然这位妖尊是个喜欢弹话外之音的谜语人,她似乎也能从沉默中抓到一分契合。
就如此刻,她能笃定,他与她在想同一件事。
如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想问你的灵脉便问,不必弯弯绕绕,今日要你来,可不是让你盯着本尊看的。”
林斐然便不再犹豫,立即抱拳躬身:“我天生滞脉,难以修行,尊主博闻广识,医道大成,不知可有通脉之法?”
倒一点也不客气。
林斐然就像一只小小呆头鹅,叫她直言,她便半点不会婉转。
如霰心下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抬手支颐,搭悬的腿晃动起来,足踝处金环微荡:“法子自然有——”
眼见林斐然双眼微亮,他道:“但都于你无用。”
于是她眼色微凝,眉间稍蹙,他又道:“不过,有没有用也无所谓,你并不是滞脉之症。”
那双眼又亮了起来,如风中星火,扑扑簌簌,时明时暗,如霰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看来十分愉悦。
他腿边的狐狸看不懂这暗流,疑惑地“汪”了一声,以为林斐然给如霰下了什么药,便朝她甩尾呲牙,一主一仆这鬼动静,看得林斐然满头雾水。
“夯货。”
如霰唇上还带着笑,屈指敲了敲狐狸的头,递出一块金牌,那碧眼狐眼睛一亮,吭哧吭哧吃了起来,再不抬头。
林斐然见他心情不错,不顾方才的怪笑,顺势问道:“敢问尊主,世间可有我这等奇病怪症?”
如霰这才抬眼看她:“有,但却并非病症。你这灵脉既无伤病,也非天绝,只是中了咒,咒术古朴,识得之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为你诊治。”
“但——”
“但,本尊向来爱做‘寥寥’之一,能人所不能,你这灵脉别人或许无计可施,我却能全然医治。”
他抬手抚过眼上红痕,缓声道:“但别太着急,你问过,便轮到本尊了。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身份,为何要顶替明月到妖界?”
林斐然沉默片刻:“我并无什么特别的身份,只是一个怆然逃山,不得不到妖界避难的普通宗门弟子,我叫林斐然。”
“哪个斐然?”
“非文斐,天然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