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能说话吗?”
老女官那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孔虽依旧保持着恭色,然而言语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浓重失望之情。
这位曹姓女官是此间家主的心腹,年纪一大把了,体格却健旺得出奇。从青州齐王府行至此处荒僻之地,路途并不算近,一行人马晓行夜宿,费了几日几夜才到。虽车中皆铺柔软褥垫,然而道路实在颠簸,此刻赶到,也已是深夜,人马无不疲倦。这老女官进门却是一口气也不歇,立刻便将上下之人唤出说事。
随着这一句话,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皆射向了一位少女。
屋中烛火甚是昏淡,却仍照得少女的一头青丝乌光濯濯,难掩丽色。
她慢慢垂落眼眸。
少女身后早已跪着几人了,皆面向着这位不顾秋深夜寒远道突然而至的女官,见她不顾整休,站定后,劈头第一句话便问此事,无不感到惶恐。当中一名医士叩告罪。
“是卑职无能,虽竭尽所能,汤药金针遍施各法,仍没能叫小娘子恢复天音……”
他一顿,似想起什么,忙又道:“不过,卑职苦览医书,皇天不负有心人,新近终又叫卑职寻获一散轶已久的上古医书,书中载有奇方。”
“取乌鸟之胆,雄鸡之冠,添灵龟之甲,地虫之肠,再以丹砂、鲸脂为引,炮制入药。盖因前者善声,灵龟、地虫之属,则为至默之物,阴阳相冲,加丹砂性烈冲关,再以鲸脂润血,必能开喉启声!卑职近日正在寻药,诸味已是齐备,只那灵龟需百年之龄,一时也不好寻,故迟迟不能试药。阿姆此番来得正好,可否请阿姆代为转告,劳家主相助,若得灵龟,便可再试……”
这已是换的不知道第多少个医士了。
少女七岁之时莫名失声,从此再不能言。
十年来,她被她的姑母,亦即众人口中的“家主”留在此处治病。然而,无论访来多少神医,各路神医又如何轮番上阵力,她的嗓,在七岁那年离她而去后,再也没法恢复了。
她是一个哑女。
医士涛涛自辩之际,跪在旁的此间管事荣老嬷一直在偷窥着老女官,察她双目始终盯着少女,虽不知在想什么,但失望乃至不悦,却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应是碍于少女的身份,才不敢过分表露罢了。知那家主并非恤下之人,老嬷深恐自己将遭池鱼之殃,忙也抢着应答:
“老奴也不曾懈怠,遍寻灵人与高士,好为小娘子治病。恰好几日前,又访到一位真人,请来施法做术,虽当时未能见效,然而据真人之言,并非不可为,实是那害了小娘子的邪祟太过歹毒,需得更厉害的道术降服。只是——”
荣老嬷瞟了眼身前那少女的背影,一顿。
“只是如何?”老女官接问。
“只是用这法子,小娘子或要再受几分委屈了。老奴不敢贸然决断,正想着叫人去给阿姆你送信呢……”
荣老嬷边说边笑,老脸上堆满谄媚。
门口,一团朦胧的灯光阴影之后,影影绰绰地还停着一人。
那是一名青年女子,肩系一领彤云披风,长及足踝,将人遮得严实。
她并未随老女官一道立刻入内,领着仆妇侍女们到了后,便随意地微微倚门斜靠,又握了拳,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捶自己的腰,以缓旅途乏倦。
荣老嬷应话间,她半转过一张明艳的面庞,凤目微眯,朝里远远而望。
少女的一张姣面隐在了灯影里,只剩一道纤影,默然不动。
“是何法子?”
忽然,女子随口插问一句,说话间,人已立直,从阴影后显身而出,接着便朝里走去,披风的下摆露出一圈刺绣着宝相花纹的郁金裙,那裙摆随她步履而动,烁出点点的金光。
荣老嬷没立刻回话,先望向那老女官。
曹女官早将女子方才那目中无人的态度收入眼内,又听她插话,心中自是不悦,却也只是背对微微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荣老嬷赶忙向着女子赔笑行礼:“回娘子的话,真人称他可筑坛设阵,到时请了小娘子入阵,四围熏烧驱邪神木,过九九八十一个时辰,病祟必退——”
“哦。”
女子点了点头,“那么,你方才讲的前次呢,用的又是何法?”
“前次只以神香熏喉而已。真人讲那神香请自南海广利王,是以广利王所赠之骇鸡犀入的药,寻常病祟无不退散。奈何此次加害小娘子的脏物太过邪祟,故功效不显……”
女子停在少女身畔,目光略扫,便停落在了她的颈项之上。
少女的颈上布着点点针痕,色浓淡不一,或暗紫,或呈红色。她罩一件短帔,将领襟刻意立高了些,显是不愿叫人看见了,但又怎逃得过这女子的眼。
不但如此,她咽喉周围的一片颈肤更是红肿了起来,显是火燎之伤。
察觉到了女子的注目,少女抬面,向她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老嬷顺着女子目光偷瞟一眼,忙再辩解:“娘子千万莫误会!此并非老奴强行所为,是小娘子她自己愿意的!”
女子名字唤作瑟瑟,是家主的义女,这些年间,她充当两地信使,一年里总有一两次往返,在此管事的这个荣老嬷,对她自然不会陌生。风闻她近年颇得家主倚重,荣老嬷虽向来以老女官马是瞻,但对她也不敢过于开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