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提前做了准备,在听到开锁声时,就闭上了眼睛,所以很容易就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是燕澜夫人。
燕澜扶住因腿麻而站立不稳的文确,轻轻拍拍后者的肩膀,道:“我先生答应了不会追究昨晚的事,但也不允许你继续留在这里。所以,走吧,小文,我送你离开江家,回你该去的地方。”
文确下意识抓住了燕澜的袖口,紧张得声音都绷紧了:“大小姐她……她不会被罚吗?”
昨晚江晚洛来过一趟后,这就成了她唯一担心的事。
“傻孩子,当然不会了。”燕澜十分怜惜地摸了摸文确的头,笑容一如往日温柔:“相信我,所有的问题我都已经处理好了,没事的。”
文确这才放下了心。
在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前,她就已经想过,事情是她惹出来的,当然该由她承担后果。她很顺从地跟在燕澜身边,在她的搀扶下上了车。
但,直到车子在目的地前停好,她才真正明白了那句“我都已经处理好了”的意思。
她并没有被送回棚户区,此行目的地的终点,是一所寄宿制的学校。
燕澜看出她的疑惑,向她解释:“其实,我们本来就想安排你到这儿来读书,但办各种手续需要时间,所以我和小洛商量了一下,打算等程序走完再告诉你。幸好,被我们赶上了。只有一件事,我、小洛和小澄都不太方便来见你,今后,我们更多时候,恐怕只能通过写信联系。不过,只要有机会,我还是会带她们过来的。”
情绪一下由谷底升到高空,文确愣在位置上,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反应过来后,她拉住燕澜的手,轻轻道了句谢。
燕澜将文确交到老师手中后,做了最后一点嘱咐:“小文你记着,昨天那件事,你一点都没有做错,把你送走,只是不得已而为之。你现在十三岁,才开始读一年级的话,年纪是有点大了。但没有关系,学习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等你以后学成归来,我们一定会再邀请你来江家做客的。到时候,就算江晓泽、江昭鸿再不愿意,也只能和我们一起欢迎你。”
文确点了点头,一个小小的想法像一棵被种下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离家之人(三)
进了寄宿学校后,文确才知道,她并不是第一个被江家母女送过来的“无家可归者”。
江晚洛小姐是个好心人,尤其在面对同龄的孩子时,一看到她们的日子过得艰难,便忍不住要伸出援手。燕澜夫人和这所学校的董事是朋友,也很乐意帮帮忙,为她们提供一个读书学习的机会。
文确亲眼见着睡隔壁床的小姑娘埋怨了燕夫人半个晚上,怪夫人不负责任,把她丢在这儿就不见了,却又在周末见到燕夫人时第一个冲上去,抱着夫人的腿就不肯撒手、不肯挪动哪怕一步。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急切地上前。
因为她仔细想过,她要等自己以后有了出息,再以被邀请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站到她们身边去。现在,她们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会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文确用尽了一切精力去学、去弥补自己的不足。两年之后,她得到了一个很特殊的机会——
寄宿学校规模不小,维持日常的庞大开销并不容易,所以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慈善大会,靠募捐凑够来年需要的资金。
而学校内的优秀学员,将获得上台表演的机会。
这一次,轮到文确了,她将会在慈善大会上演奏钢琴,构成一个单独的节目。
当得知江家也会派出代表参与,文确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在了琴房,下定决心一定要拿出一场最精彩的表演,让夫人和两位小姐看到她的变化才行。
然而,当表演结束,她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致意时,却悲伤地发现,坐在江家代表位置上的三人,分别是江别、江曦淳和江晓泽。
她没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感到有些遗憾。毕竟,下一次的演出机会,至少还得等上一年,她必须得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表现得足够上进、足够优秀,才有可能抓住那宝贵机会。
文确回到寝室,连日来勤学苦练的疲惫在一瞬间涌遍全身,她只想立刻往床上一躺,睡完一整个星期天才醒来。
然而,寝室门打开之后,三名陌生人出现在了其中。两名身高一米八、全套黑西装的壮汉将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性护在了中间,一位副校长陪在三人身边,对他们的态度很客气。她一下意识到,这三位客人身份并不简单,她必须得拿出礼貌又尊重的态度小心应对。
副校长站起身来,为他们做了引荐,文确接收到关键信息,向着最重要的那位先生打了招呼:“许先生好。”
许康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将文确从头打量到尾,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是否合格。初步评判完毕,他不大满意地皱起了眉:“刚才听校长介绍,你说你叫……文确?”
“是的,”文确点点头,愈发疑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康脸上的不满表现得愈发明显:“错了,你不姓文,你姓许。你是我的女儿,从今天开始,你改回原本的名字许确,跟我回到二区去生活。”
这是许确第一次知道,原来她还有父亲活在人世。可是,就算父亲已活生生地出现在了面前,她还是没什么实感。于她而言,那始终是一个并不存在的虚假符号,不具有实际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