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阿克巴把这次求学叫做寻根,阿克巴不喜欢种姓,也不喜欢四等人。」沈鲤面色严肃的说道。
朱翊钧摇头说道:「寻根,寻什麽根?朕看来,他做的很好了,朕这大明也是矛盾重重,朕也是如履薄冰,生怕祖宗基业毁在朕的手里,各家有各家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蒙兀儿,没必要非要学大明。」
「就学这个,谦逊和傲骨。」沈鲤俯说道,陛下的话很客气,这是谦逊。
阿克巴创建了蒙兀儿国的基业,他觉得蒙兀儿国最缺的就是这两样儿。
大明是很难理解政教合体的国家,因为大明修的是现世。
当中原在汉代彻底完成了郡县制,当汉代的铁官们,在高炉旁,不停的督促着工匠冶炼着各种铁器,当大汉的铁骑在漠北彻底击败匈奴,从那一刻起,宗教构建国朝认同,对于中原就成为了一个伪命题。
汉人是极为奢侈的,把珍宝一样的铁器制作成农具使用,时至万历十四年,铁锅依旧是大明仅次于棉布的大宗商品。
中原王朝的全面领先,在祥兴二年南宋灭亡之前,从未被证伪过,如同日出日落一样的天下公理!
在南宋灭亡之前,的确有起起伏伏,但中国人,不需要宗教去完成国朝国建,不需要去辩经论证自己领先世界的合理性,不需要宗教去欺骗国人去自我慰藉。
罗斯人丶倭寇丶朝鲜人丶泰西人丶波斯人他们都可以落后,落后就学学不会就拉倒,躺下就开始辩经,他们需要宗教,唯独中国人不能落后,因为落后,就是天塌了,就是一切叙事完全崩解。
南宋灭亡后,这种全面领先,第一次被证伪,但很快席卷而来的大明建立了,再次证明,中国人就是全面领先于世界,并且将华夷之辩推向了最高峰。
这就是朱元璋丶朱棣总共动了十八次北伐,势必要将胡元彻底击破的根本逻辑,也是现在万历维新的动机,泰西都已经制造日不落宣称了,但大明的船队依旧会被扼住喉咙,这是让大明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黎牙实说大明人习惯用谦逊,来伪装自己的傲骨。
「行吧,他愿意寻就寻吧。」朱翊钧笑着说道。
一人带了一万两银子,九十四人就是近百万银,朱翊钧终于把留学生生意做成了赚钱生意,这银子可是一点不少,两个先帝皇陵了。
「单看申时行的奏疏不觉得有什麽,但是大明未来五十年人口翻五倍的话,就会出现数个千万级大都会,到那时候,再做打算就晚了,吏治必严,层层筛选。」
对于朝廷而言,短时间内的人口的激增,可能就是陛下日后最大的丶最严峻的挑战,人口增长丶人口聚集丶工业人口增多,这些因素迭加在一起,对大明国朝的官吏,就会提出更高的要求。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王崇古出班俯说道,王崇古支持对吏治的施压,而不是因为党派的斗争,跟张居正唱对台戏。
官厂的规模也在不断地扩大,大明海外开拓也是如火如荼,官僚就必须专业化,制度上催熟官僚。
再困在复古派儒学的怪圈里,时代会把这些贱儒彻底抛弃,他们无法正确履行自己的职能就要被淘汰。
连稽税缇骑都在专业化。
「那好吧。」朱翊钧沉默了片刻说道:「先生请讲。」
张居正继续说道:「第二个典型的特点,就是装模作样,得过且过,能糊弄一时,就会糊弄,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不敢做,不想做,也懒得做,但凡是出一点事,就立刻天塌地陷,致仕请辞。」
「对于这种情况,要进行及时的追查,需要都察院巡按御史,对诸事进行再验,确保不是应付,为了交差而交差。」
说到这里,张居正看向了海瑞,海瑞回朝十四年以来,对都察院进行了全面的改造,目前都察院的御史,是可以给一点信任的,当然就一点。
不像万历初年,纯粹的党争工具和势要豪右喉舌了。
张居正端着手继续说道:「第三个典型的特徵,是满腔坏水,等你犯错,这读了一辈子的仁义礼智信,是一点都没读到心里去,把当官完全看成了名利场,为了争斗而争斗,等着下属丶同僚丶上司犯错,立刻落井下石,甚至是故意阴险设套,坑害同僚。」
「这种也简单,各地巡按御史丶巡抚,定期对堂上官进行不记名的走访询问,查问清楚,找到害群之马,肃清吏治败类。」
「第四个典型的特徵,就是绝对忠诚,深刻体会。在地方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稍有异议就群起而攻之,在正事上,下绊子丶敲竹杠丶不配合,让这异见者,败在考成之上。」
「这个也简单,让考成法中下的官吏,写好陈情疏,写清楚情况,奏疏过堂后,下章都察院督办核实。」
张居正说了四种官场上最典型的特徵,这是必须要遏制的歪风邪气,而且有利于清理无能之辈,让庸者下能者上,考成法,是官僚们的废除贱奴籍,获得了相对公平竞争的机会。
「如果有一个这样的特徵,就要小心,如果有两个,就应该罢免,如果有三个,就应该永不叙用了。」张居正告诉陛下处置的基本原则,这也是考成法的一部分。
「那四个呢?」李幼滋疑惑的问道。
王崇古连连摇头说道:「有四个特徵,那不是反贼还能是什麽?元辅,你这是怎麽如此精准总结出来的?」
对于反贼这块,王崇古的理解非常专业,他认可张居正这麽干,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王崇古甚至怀疑,张居正就是看着他的过往经历,做的人生侧写!
四个特徵,他一样沾点。
张居正难道开了天眼,还能天天跟着他,看他在干什麽,说什麽,做什麽不成?
「额,我找到了王谦,询问他,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喋喋不休如同滔滔江水,事无巨细的把王次辅以前做事的习惯都告诉了我。」张居正笑着说道。
「啊?」王崇古猛的瞪大了眼睛,呆滞的看着张居正,一脸不敢置信,一动不动。
真的不是静止画面,文华殿内廷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经过了专业训练的纠仪官们,已经非常努力的憋笑了,面色严肃铁青,生怕笑出来。
王崇古真误会张居正了,张居正对王崇古的过往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是那麽清楚的知道所有的细节,毕竟张居正也很忙,没那个功夫,天天盯着王崇古琢磨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