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部堂的办法很好。」张学颜看着皇帝陛下说道:「现在态势逐渐稳定,义州丶平壤丶开城的田土也进行了均田,大明也开始募役,干了活给工钱,让他们自己去买粥买饼即可。」
除了干活拿工钱之外,还可以用粮食去换粥丶饼,不再是过去的工分筷了,这代表着朝廷的赈济结束。
朝廷在汉城和仁川的赈济还会继续,但倭寇统治下的汉城和仁川,本就没有多少百姓了。
张学颜一直不同意大明这种大家长的作风,给人当爹固然能收获一声爹,但除了一声爹就没别的了,亲兄弟尚且明算帐,这治理万方,自然也要斤斤计较才对。
不当爹,能省很多很多钱。
对于国朝而言,银子总是不够用的,大明还没有把驰道修的遍地都是,大明还没有像国初时候,大规模的普及教育,大明还没有足够的工业人口,没有足够的生产结馀,物质还不够富足,大明万民还没有获得自由。
「额…凌部堂有些事儿,看起来做的是有点过分。」朱翊钧拿起了朱笔批覆道:「朕一定会狠狠训诫凌部堂的!」
除了关闭了粥厂饼厂之外,凌云翼还干了点不是那麽善良丶甚至看起来有点缺德的事儿,他让被俘的花郎指认通倭的中人。
被俘的花郎全都被阉割了,他们要作为战俘前往卧马岗,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世俗的欲望,此生只能苟活下去,这种情况下,他们得到了一个指认的机会,而且不需要确切的证据。
而那些过去基于李氏王朝制度下,骑在这些花郎头上趾高气昂的中人,只需要伸出手指,就会和花郎一样被阉割,一起去卧马岗挖煤种土豆修路,这种机会,花郎自然会十分的珍惜。
过去欺负花郎的中人,到了俘虏队里,就只有被欺负的命了。
这里面显然会出现很多的冤假错案,但凌云翼还是执行了下去,因为这些过去的既得利益者,一定会成为大明王化朝鲜的阻力丶不稳定因素,甚至一部分已经成为了阻力,比如粥厂饼厂募役们的大把头,就是这些中人。
凌云翼在肃清流毒,他要保证经过他整理的朝鲜地面是忠诚的。
朱翊钧也承诺了,一定会狠狠的训诫,怎麽能这麽做呢!
兵科给事中的弹劾,已经非常温和了,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好,希望陛下能够劝劝凌部堂,多少也背着点人,至少也要关上灯,不要落人口舌。
在朝鲜生的所有事,反映出权力诞生的过程,暴力梳理生产关系,生产关系演化出了道德,道德催生了秩序,秩序之下才有权力。
当朝鲜的暴力瓦解,军队被倭寇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打败后,李氏朝鲜失去了所有的权力。
当大明军开始入朝作战时,生产关系开始重新在暴力之下梳理清晰,在生产稳定的情况下出现了利益分配,演化出了道德,粥厂饼厂都是仁政,在分配中秩序不断建立,而朝鲜募役的贪腐破坏了秩序,激怒了掌握权力的凌云翼,勒令粥厂饼厂关闭。
基于粥厂饼厂的生产关系瓦解,募役们也失去了极小的权力。
说权力基于秩序丶道德丶生产关系丶暴力,都没有错,这里面唯一真实存在的就是暴力,是一切的基石。
当君王没有足够的暴力时,就无法梳理清楚生产关系,那权力自然而然会逐渐丧失,生产关系丶道德丶分配丶秩序的解释权,就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而这个逻辑,在千年以前的《唐雎不辱使命》中已经论述的十分清楚: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廷议仍在继续,京师最近出了两个案子,都是关于稽税的。
第一个案子是,有一个赌徒在赌坊欠了三十五两银子,赌坊催债,要求赌徒还钱,赌徒不肯,这里面至少有三十两银子是赌坊下的套儿,赌徒耍起了无赖,四处宣扬自己伤了死了,就是赌坊下的手。
赌坊有点投鼠忌器,毕竟京师是善之地,赌点钱,财务纠纷,朝廷精力有限管不太住,可是命案,那就是必须追查了,赌坊最终跟赌徒达成了和解,还五两银子即可。
赌坊也是要做生意的,赶紧和解,让赌徒闭嘴,而且那三十两的债,的确是赌坊下的套儿。
就在赌徒还了五两银子之后,他收到了一张催缴单,免掉的三十两银子算是意外所得,按税法纳税一银八钱,务必在年前完税;而赌坊也收到了催缴单,按税法纳税三钱银。
第二个案子则是西土城遮奢户祁阳章氏,因为已经在收到了两次催缴票后,仍然抱有侥幸心理,层层走帐,试图利用经纪买办背帐的方式躲避税赋,被稽税院查到了第三次偷税,稽税千户率领缇骑出动,将遮奢户章氏抄了家。
稽税院已经将税务彻底稽查清楚,扣除应缴税赋和罚金后,才将一应案犯,全部移交给了顺天府,按照已经编好的稽税税法,稽税院享有优先执行权。
一个斗升小民,一个遮奢户,全都遭了殃,斗升小民逃不掉,遮奢户也逃不掉!
稽税院那句陛下都纳税,你凭什麽不纳税,在大明封建帝制的框架下,是真正的金科玉律。
「稽税院是不是过于无孔不入了?这赌徒这三十两银子是和赌坊和解的,这也要纳税吗?」李幼滋啧啧称奇的说道。
这三十两银子,居然也要交税。
「额,稽税院也是照章办事,这三十两相当于赌坊给了赌徒,赌徒还给了赌坊,哪怕是没有实际的财货来往,也是来往,一般稽税院也不会追查这些,稽税也要成本的,主要是赌徒四处乱说。」王国光解释了下。
若不是这个赌徒大嘴巴四处乱说,稽税院也没工夫搭理他,但既然知道了,那就必须启动稽税流程了。
「原来如此。」李幼滋连连点头,这属于嘴贱惹出来的麻烦。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祁阳章氏,为何要偷税?」
「章氏偷偷贩卖菸草到川蜀,菸草生意是朝廷专营,既然已经违背了律法,就一不做二不休,就觉得自己让经纪买办背帐,不会有事,但还是被稽税院给穿透找到了。」王国光回答了陛下的疑惑。
朱翊钧摇头说道:「偷偷贩卖菸草这种事儿,他就该纳税的,至少稽税院不会找他麻烦,糊涂啊。」
黎牙实说大明皇帝的催缴票是卖赎罪券,某种程度而言,的确如此,稽税院的侦缉能力是最强的,老实交税,恐怕不会这麽快被找到,甚至闹到抄家的地步去。
「审问清楚,流放吕宋给泗水侯吧。」朱翊钧询问了刑部和大理寺的意见后,做出了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