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师父最擅长掘我们身上最特殊的存在,比如沈默的那两只眼睛。
那是被师父称为万中无一的“鬼瞳”之眼,在被师父以秘门之法相传后更为神异,后来我已经不能随便与沈默眼神对视,因为那两只眼睛在他以秘法驱使之后竟能隔空控制别人的神智,这使我异常震惊和警惕,以及心中暗藏的忌惮。
当我开始相信师父真的已经有一百多岁时,我便明白在那一百多年漫长的岁月里,他的经历见识,所学所行都成为了一种简直无法用价值去衡量的独特存在。
后来我知道,师父传授给我们的东西,同样也是无法用价值去衡量的,那些边走边学边看边做的过程,不但是经历,更是教我们如何能在残酷的江湖中活下去的经验。
言传身教,更善于行。
师父时常告诫我们说,“武功之本在于身体,有了一个强大的身体,才能运用高深的武功。而行走江湖重要的不光是武功,还需要敏锐的判断、老道的经验,以及善变的心计和果决的手段。”
师父传授武功的方法奇异独特,我们学习的效果自然是事倍功半的。那十年的江湖岁月让我与沈默以异于常人的惊人度成长着,师父虽然不明着夸赞,可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他很欣慰。
他似乎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这两个孩子,他真的找对了。
但我与师父相处的时间越久,便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他这么多年看似漫无目的的四处游历,其实是在寻找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或者某一个人。
师父心中藏着太多的秘密。
而我也明白,有些事情,我暂时还不可以知道。
在我十七岁前,我的脚步便已经随着师父踏遍了整个中原,我曾一度引以为豪,自以为已经拥有了不错的阅历和眼界。
但是后来师父却告诉我,这一百多年来,整个中土之他已经不知道走遍多少回了。他还告诉我们,山外有山国外有国,这个世界还有太多我们不曾见过的存在。
于是在尘外境一年之后,师父带着我们开始了第二次游历之旅。
这一次出行,便是整整八年的时间。
这八年时间中,我们的足迹已经越过了中土,去过许多中土之外的方和国度,其范围之广我也无法计算。
最近的方是我们坐船去过扶桑,去过高丽以及大食。其中还有许多离中土更远名字更怪的国度,那些国度里的人无论容貌语言还是生活习惯都是我从未想过和见过的,他们甚至连头都还有其他颜色,这令我真正的大开眼界,心中暗自叹服。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在遥远的西方,那里的人们对一种十字标记的教派十分信仰,他们把这个教派的创始者当作了救世主,无人不虔诚敬仰。这令我不由得想起中土之国的佛道两门,这两种教门虽然也十分兴盛,但与那个十字教派相比,信徒的虔诚程度却有着极大的差别。
那八年的游历是与在中原的经历完全不同的,过程充满了别开生面的奇与刺激,让我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之大,由衷认识到之前所知所晓是何等的浅薄。自此我更相信在我们走过的方的更远处,依然存在着另外的世界。
而我们的师父,在这些年的游历中却显得游刃有余,他对一些番外之国的习俗语言竟然也很有了解,这又令我对他更是佩服。那八年的游历中,我与沈默不但增强了见识,也学习到了许多不同的东西,比如学会了扶桑以及大食的语言,还有异于中原的医道之法等等。
记得那年返回时,路经一处高得直至云霄的大雪山,师父突然告知我们他有事需要独自去办,让我与沈默先返回尘外境等他。我与沈默虽然心中狐疑却不敢有违师命,便只得先回。
我二人回到尘外境以后大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等到师父回来。但令我们大为震惊的是师父竟然是重伤而返的。
师父回来时身体虽然没有损伤,但是精神已经极度虚弱,早已失去了以前从容不凡之神态,那时的他完全成为了一个苟延残喘的高龄老人,还不时的呕血,我与沈默都知道,他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
我与沈默都震惊万分,又同时极度不解——这世上还有能令师父如此重伤的存在吗?那到底又是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
我与沈默一时不知所措,我们与师父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一起走过万水千山,却在这时深刻的感受到我们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了。
一代鬼王元武宗,他所有的一切自始至终都好像是一个谜,一个让我之后许多年都一直在破解的谜。
而我们已经明显的感觉到重伤的师父已经时间不多了,他的生命就宛如沙漏里的沙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度飞快的流逝着。
我们都很悲伤,却偏偏又无计可施。
连师父都没有办法对付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又能怎么办?
而师父,显然也不想再浪费他的时间,他只是简单的休息了几个时辰,便将我与沈默叫到他的床前。我知道这应该是他最后的嘱咐了。
师父缓缓的坐起身,他靠在床头,看着他的两个徒弟。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我与沈默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站在他面前,听他要说的话。
师父的语气很轻,仿佛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气力了。
“我的两个徒儿,这是为师最后与你们相见的时间了。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对我有很多的问题,也很想知道为师如今的情况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宿命,我等这一已经快一百年了,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曾经常对你们说,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有相应的代价,而今日我这般结果,也正是我付出的代价。所以你们也不必为我伤心,反而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因为这漫长煎熬的一生,我终于能得到解脱了。”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想哭想流泪的感觉,我好像忽然能感受到师父的感受一样。
一百三十多年的漫长岁月,是很多普通人都想要的长寿,可是原来在师父身上,这种长寿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师父轻声叹息着,继续说道:“我元武宗今时所受的果,乃是当初我所选择的因。你们也不要太执着的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缘由,那毕竟是我那一代的事。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就是不想让你们卷进那些恩怨中去。前因种种,无论对错,都与你们两个无关,所有的一切都该以我而终结。”
“为师能遇到你们两个,算得上是我的幸运。但是我却不知道你们为此进入了鬼隐,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回想那百年之前,鬼隐一脉也曾名动下,势力如日中遍布中土之境。可叹最后还是没有过得了人心难测这一关,继而引同门相残的悲剧,导致鬼隐几乎遭到灭顶之灾,从此鬼隐一蹶不振,百年来不曾再现人世。”
我与沈默闻言俱都忍不住神情一震。我又不由想起了谷内那个满是牌位的方,那些牌位上的名字代表了鬼隐曾经的辉煌,或许也见证了师父口中所说的同门悲剧。
师父摇头叹息,语气极为虚弱,说道:“我知晓你们心中一直都很奇怪,为何为师只收你们二人为弟子?这个中缘由,实为百年前那场同门浩劫对我造成了极深的感触与影响。这个江湖上,不管一个宗门的势力再强盛,倘若人人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欲望,最后都免不了会走向极端的结局。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以鬼王的身份现世,也没有继续振兴鬼隐门楣,因为我已经找不到继续下去的意义。”
“那一场悲剧,是我刚成为鬼隐之主时生的,如今回想,倘若当年不是我血气方刚,或许会做不一样的选择,那样也许就会避免那场悲剧的生。可就算我武道通神,身怀经纬之才又如何,看尽了江湖百年沧桑又怎样?始终都改变不了已经生了的事。所以后来我开始动摇了信心,我开始寻找鬼隐和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可惜这百年来,我还是脱不了自己,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人生最可悲的事,或许就是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吧。”
“我曾想过要复兴鬼隐曾经的辉煌,可因为我不知道鬼隐存在于世的意义是什么,所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不过鬼隐到我这一代已经历经了数百年,我不能让它的名字在我这里从此消失,于是我才下定决心最多只收两个弟子,以此继承鬼隐香火,这世上只要还有鬼隐门徒存在,那鬼隐一脉便不算断送在我的手上。而你们也更有机会把鬼隐之名一代一代的传下去,同时也保全了我不是毁灭鬼隐宗门罪人的愿望。”
师父说到这,看我们的眼神里出现了无奈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