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惊觉身后凛冽的气机瞬间将他锁住。大和尚冷哼一声,蓦然转身,就现那黑袍中年人正阴沉着脸冷冷的看着他。
无嗔和尚戒备惊觉之心顿起,看来这个少女的同伙,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高手。
鹰愁涧吊桥之上,二对二的局面,气氛一时僵持。
“怎么样,你不敢答应吗?”少女冷笑着对小和尚道:“你们这些和尚不是每都在说要普度众生吗?怎如今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也罢。只要女施主肯放下屠刀,小僧答应你便是。”小和尚忽然轻叹道:“不知女施主要小僧答应你什么事?”
无嗔闻言,脸色一变。小和尚心有所感,双手合十,喃喃道:“我不入狱,谁入狱?小僧愿以己身果报,换取他们一线生机。”
少女见他一脸肃穆,不由得掩嘴呵呵大笑起来,道:“小和尚如此紧张作甚?莫非你是真的担心会下狱么”
“女施主何必多说?”小和尚沉声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红衣少女娇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难得的清澈表情,眼神更是柔软如水毫无半点杀伐之色。她看着小和尚,轻声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大感意外,他以为那少女定会让他答应一些让他难以接受的古怪之事,所以一直心中忐忑不安。不料她居然会提出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倒令他一时难以置信。
“你若再不说话,那就休怪我剑下无情了。”少女见他久不开口,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僧法号……”小和尚抬起头,与少女四目相接,却被对方奇怪失常的眼神看得心中跳动不安,语气不由一顿。他不敢再刻意去看她,于是垂目接道:“小僧法号,无愆。”
“无愆?”少女眨巴着眼睛,“你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无愆神情庄严肃穆,耐心解释道:“愆者,罪也。小僧法号是师父所取,无愆,便是要小僧无罪无过,明悉佛理奥义,解脱众生苦难,便行我佛慈悲之愿。”
红衣少女扬眉道:“你的名字真是奇怪,既然要无罪无过,那何必要在你名字里加这个愆字?难道你一生下来就是带罪之身吗?”
这一句看似无心之言,竟然令无愆心头莫名的一动。
这一刻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因这个邪门少女的一句话,竟会成为他以后命数里的一句谶言。
见小和尚神色有些恍惚,红衣少女诡秘的笑道:“既然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我也答应你,今不杀人了。”她迈步走到无愆身旁,忽然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让年轻的佛门奇才心潮翻涌的话。
“小和尚,我的名字叫伏乙。”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低浅着声音道:“我喜欢你。”
无愆浑身轻颤,如遭雷击。
红衣少女说完,得意洋洋的纵身而起,手中的赤练短剑如同一条蛇一般的缠到了她的腰间,原来竟是一柄软剑。
她身似红云滚动,飘落在那黑袍中年人身旁。然后转身对还在呆的年轻和尚大声喊道:“小和尚,记住我的话。下次你若再见到我,我可不会对你客气了。”
年轻和尚双眉轻皱。
“你少说两句吧。”中年人阴沉着脸低声告诫她,“此还有高人在场,不可久留。我们快走,免得误了大事。”
红衣少女显然心情很好,竟然破荒没有和中年人反驳,她看了一眼年轻和尚后,转身向桥的另一头飞掠而去。
那黑袍中年人显然要低调得多,没有施展轻功,但步伐谨慎而快急也紧跟着离去了。
转眼之间,一红一黑两人就进入那个山口,身形消失不见。
“师弟,那个妖女和你说了什么?”
无愆心里一跳,哪里敢把少女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如实讲出来?顿时呆了一呆。
无嗔见师弟有些魂不守舍,心中隐隐感到些许不妙,皱眉道:“师弟为何突然之间禅心大动心神不宁?”
无愆长吐一口浊气,微微摇头道:“师兄,我也不知为何会忽然心性动摇,莫非修佛多年,依然无法消除心头魔障么?”
无嗔正色道:“修行路上,本就障碍重重,要做到斩七情断六欲并非容之事,重要的是要知道如何克己摒除。所谓众生相,皆无相,这一点师弟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无愆神色一振,对无嗔颔道:“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无嗔摇头道:“师弟言重了。凭师弟的觉悟,哪里会不知这些道理?只不过你毕竟年轻,禅定之心尚缺稳固。若能保持明心见性,区区心头魔障,自然可以迎刃而解,而后方得大智慧。”
无愆神情渐归平复,眼睛望着那处山口,忽然心中暗道:“众生虽皆苦,但毕竟还有解脱之道,可我心中迷惑的解脱之道却又在何处呢?”思忖翻涌间,心头罩上一片迷茫。
“只是今日让那个妖女走脱了,想来实在有些不妥。”无嗔同样望着对面那处出口,皱眉道:“那两个人形迹可疑,出手又如此狠毒,绝非一般的江湖中人。由他二人就此离去,只怕还会生出更大的祸端。”
无愆脱口道:“那女子既然已经说了今日不再杀人,看上去并非说谎。”
无嗔轻叹摇头,他盯着小和尚的眼睛,说道:“师弟,你江湖经验太浅了,那女子嗜杀成性手段恶毒,如此罪大恶极之人她的话你岂能相信?倘若以后那二人在江湖上引起无端灾祸,那就是我俩的罪过了。”
无愆一听也觉有理,但想起那少女时而真时而诡邪的模样,心中竟涌起一阵难言的奇怪感觉。她明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自己却偏偏对她并无太深的敌对之意,那一片红影始终在内心深处忽隐忽现。小和尚心头暗自懊恼自己为何会忽然生出这种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觉。
无愆心头纷乱如麻,一时没了主张,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平日的聪慧睿智。他只得随口问道:“那么师兄的意思是……?”
无嗔沉吟片刻,然后郑重说道:“观那两人的所行所为,必是江湖上的邪祟魔道之流,那女子视人命为草芥,更是罪不可赦。你我身为佛门弟子,当有除魔卫道维护众生的觉悟。所以我怀疑这两个形迹诡秘的人一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放任他们就此离去,只怕会在江湖上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他略微一停顿,接着说道:“所以我建议,我们应该立刻动身追踪他们的形迹,暗中查探他们到底有何目的。若是他们不再有危害他人之举那便罢了,如果真有另外的阴谋,我们便要当机立断出手阻止,以免酿成大祸。”
无愆听得心神震动,他不得不承认师兄言之有理。如果那两人只是普通江湖中人,哪里会像那个红衣少女那般出手便是致人死命的手段?况且那少女个性乖张邪异我行我素,杀人只凭自己心情,可谓任性妄为至极。
而像她这样的人,就算如今江湖如何混乱,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无愆定下心境,决意抛开心头莫名衍生的奇怪情绪。他皱眉道:“师兄所言不无道理。可我们此行是为了护送明光佛塔返回轮寺,住持方丈还在等着明光佛塔开启舍利塔林的迁移仪式。此事也丝毫耽搁不得。”
无嗔颔道:“此事我自然晓得。所以我提议你我二人分头行动。一人护送佛塔回轮寺,一人即刻启程追踪那两人,以那二人的身手,再晚一点只怕会追不上了。”
无愆略一沉吟,即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负责追踪,师兄尽快带着佛塔返回轮寺。若方丈问我行踪,师兄可如实告知。”
无嗔闻言,暗里微微一皱眉,倒不是无愆的提议有何不妥。无愆虽年纪轻轻,可他的佛门武功修为实乃轮寺数十年来第一人,被轮寺上下寄予厚望,以他的资根骨,更有希望使轮寺重返三教顶峰之列。但无愆同样有着江湖经验欠缺的弱点,面对险恶诡谲的江湖,不光要靠武功自保,更要能谨慎应对各种算计,所谓人心难测。行走江湖,最可怕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无愆现在的心境就如同没有被污染的湖水,清澈见底,没有波澜。可他一旦独自踏入江湖,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东西就会不断侵蚀着他明净的心境,意图动摇他稳固了二十几年的禅心。他若能妥善应对,那自然对他的修行有着巨大的裨益;若是经不起考验,那他二十年的佛门修为就将受到冲击,若他有何意外,那就不单单是他个人,而是整个轮寺都将受到无法想象的影响。
更让无嗔心有顾虑的是,自己这个小师弟,虽然根骨惊奇资凡,可是却生来有一种对世事都抱着质疑的性格,越是让他迷惑的事,他越会深入去探知,一直到最后让自己得到信服的答案才肯罢手。对于佛门奥义,他就是以这样的心态去钻研,所以才能在数届下佛宗禅辩大会上争得第一。而就是因为无愆有如此怪异的双刃剑性格,他在轮寺也曾被许多无法理解他的同门视为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