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华阳面露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师父,这就是今的晚饭,大家觉得晚饭清淡点也很好,所以就没准备肉。”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饭馆里的伙计在给客人赔礼道歉一样。
齐华阳大半辈子都在青城山,对眼前老道士的所有生活习惯都了若指掌。吕怀尘虽然道门修为高深化境,可他却从不戒口。戒口有两种,一是说话,一是饮食。但这两种吕怀尘一辈子都没做到过。他说话很直接甚至会骂人,吃东西只要他愿意,上飞的上跑的水里游的他通通都能吃到肚子里去。换一种说法就是这老家伙很重口味。
并且老道士从来都抗拒清淡的饮食习惯,他是那种一不吃肉就浑身不舒服的人。
“齐华阳!好歹我连崇真掌教的位置都给你了,你居然就弄这些牲口都吃不下的东西来孝敬你师父我呀?”老道士很生气,唾沫星子都快喷了齐华阳一脸,他指着崇真掌教的鼻子叫道:“你跟了我几十年,难道不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这些草草菜菜的吗?”
面对着老道士嘴里不断喷涌而出的唾沫,齐华阳只得一边偏过头躲避,一边无奈的低声说道:“师父,您既然不喜欢吃草吃菜,那你干嘛还要来这种那些瓜果蔬菜?”
“我那种的是菜吗?在你们眼里,难道那就只是菜吗?”老道士睁大眼睛不依不饶的盯着齐华阳,近乎嚎叫的说道。
“师父息怒。”齐华阳双手举起灯笼作投降状,见老道士脸色稍有缓和,这才坐正了身子,正经说道:“我知道师父这些年一直在打理那几块,并非只是单纯的种菜。其实您种的,是道。”
“华阳啊,看来这几年崇真的那些事让你费神太多了,所以你才只悟到这一层。”老道士忽然收敛神色,道:“道法这四个字人人都会说,可真正明白这个意思的却没有几人。你眼睛只看到里种的是道,可却没想过真正的道是不需要种的,不然你看看周围,何处不是道呢?”
齐华阳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相比于悟道,你的剑道悟性可就要强上那么几分了。”老道士喃喃说道,“可这也算是我的私心了,谁让你是我的大徒弟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总得要选一样才行。”
齐华阳耸了耸肩,露出一阵苦笑,道:“师父,您说得好像我有选择一样。”
老道士微微叹道:“崇真这副担子,不交给你,难道还要我这个老不死的背着?你也忍心?”
齐华阳沉默了一会,才轻声说道:“师父,说实话您老人家是自私了些,您明知道我是不喜欢挑担子的人,我也不是最适合的。可既然您把担子交给了我,我怎么也得扛着,再不济,也不能让您丢脸失望吧。”
他虽然是吕怀尘的门下大弟子,可两人数十年相处下来,感情可早就越了师徒关系,所以就算是当着吕怀尘的面,齐华阳也能够袒露心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吕怀尘笑了一笑,虽然徒弟语气里带着怨气,可他听着心里也舒坦。他悠悠说道:“我知道你一生的目标其实就只在剑道上,可是四十岁以后你的剑道修为就停滞不前,中间的缘由我也知道,是崇真剑派的俗事让你剑心受损,让你无法再有突破。唉,这对你来说的确是一件十分沉重的事,可我别无选择。崇真剑派存续至今,需要面子,也不能缺少里子。在小叶子没有出现的时候,我可以当里子,由你做面子,那也是很顺其自然的事。但如今江湖已隐存变故,恐有大劫再临。我吕怀尘走到现在这一步,再不能心存私心于大道,所以就只有在自家事情上厚着脸皮自私一回了。小叶子还太年轻,他的道心还需打磨,所以里子的事他不适合。那就只有让你这个师兄勉为其难的做一回里子了。你的委屈,就当是崇真剑派欠着你的了。”
齐华阳闻言,忽然起身跪倒在老道士身前,将头顶在了上。
这位年近六十的崇真掌教,于无声处,泪流满面。
老道士没有再多说,只是伸手搭在齐华阳肩上,手上传来一阵阵几乎微不可察的颤动。
这一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可是彼此早已心意相通,心境更是一片清明。
良久之后,齐华阳才缓缓抬头,双眼中虽还带着亮光,可再无半点隐晦。他看着老道士,微笑道:“师父,这饭菜都快凉了,要不您就先将就一下,明我肯定能让你吃到荤的。”
老道士口中悠悠唉了一声,端起饭碗刨了几口米饭吞进肚里,再随便夹了几口菜送进嘴巴。可从他的表情来看,老道士嘴里就如同嚼蜡一般无味。
后来老道士实在难以下咽,他停下筷子,对徒儿说道:“华阳啊,我们崇真剑派虽然不是财大气粗的门派,可也不穷啊,你们还是把伙食改善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整个青城山的野菜都快被你们糟蹋完了。”
齐华阳哦了一声,随口道:“其实大家平时的伙食挺好的。只不过小师弟出门前交代过,师父您老人家的饮食必须要偶尔清淡些,说这样对你身体有好处。您也知道小师弟的脾气,平时是有些吊儿郎当的,但一旦认真起来,谁也拗不过他。”
老道士一听,啪一声就把饭碗丢在了食盒里,然后对齐华阳伸出一只手,说道:“拿来。”
齐华阳脸皮抽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面退了退,一脸不知的道:“师父,什么拿来?”
“你这小子,明知故问是吧?”老道士可是一点仙风道骨的风范都没有的连连晃动着手,口中急呼呼的叫道:“我都闻着味了,你还藏着掖着?”
这江湖上,估计也就只有老道士才有资格称呼齐华阳为小子了。
“没有,真没有。”齐华阳一副恍然大悟样子,连连摆手说道:“师父,小师弟出门前再三交待,不许你喝酒了,我哪里还敢私自带酒出来……”
“你少废话,再啰嗦我动手了。”老道士龇牙咧嘴的挥舞着拳头,“他又不是你师父,你老把他挂在嘴边做甚?再说那小子好不容没在家一回,你还不能趁机让我喝两口过一回酒瘾?”
这要是有其他人在场看到这般场景的话,一定不会相信堂堂下道门第一人的吕怀尘,居然会为了一口酒要和道门魁崇真剑派掌教动手。
齐华阳顿时起身跳开,急得就差要跺脚了,他苦着脸道:“师父,我真没带酒……”那样子可真不愧是老道士的大徒弟,半点没有一派掌教的风范。
“竹叶青。”老道士皱了皱鼻子,指着齐华阳道:“我可闻着味了,就是竹叶青,还是被小叶子藏着的那瓶二十年的竹叶青。”
齐华阳瞬间定在当场,愣了一愣,然后才垂头丧气的走过来,再极不情愿的从背后拿出一只小酒瓶子,伸手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如同见到了绝世宝贝一样,闪电般出手抢过了酒瓶,然后那张黝黑的麻子脸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打开酒瓶子喝了一口酒,顿时满脸的舒畅神情。
齐华阳原本沮丧的脸上同时也露出几分由衷开心的笑容。
“舒坦。果然是二十年的竹叶青,可馋死我了。”老道士一脸的满足样,他对齐华阳一笑,“果然还是你最心疼我,哪像那个臭小子,一到晚管这管那的,啰嗦死了。”他摇晃着酒瓶,又道:“你要不要也来一口试试?”
齐华阳笑道:“算了,还是师父喝吧。这酒我可是从小师弟屋里偷偷拿出来的。要是他回来现了,我可还得花点心思堵他的嘴。”
“那小子……”老道士喝了口酒,然后忽然再次收敛神情,问道:“他现在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齐华阳再次坐回到老道士身边,面带沉凝说道:“小师弟这一趟可不怎么顺利。据他传回来的消息,他刚到常州,李远松就忽然暴毙身亡,其中过程很是异常,小师弟一时脱不开身,目前暂时还留在常州,他想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缓缓喝了一口酒,道:“江湖叵测,看来他的历练已经开始了。”
齐华阳道:“当初我从江湖上的一些蛛丝马迹注意到李远松可能有一些问题,所以才借着他要退出江湖的机会想派人去暗中打探一下。本来这种小事是不需要小师弟亲自去的。不过既然是师父您老人家的意思,那小师弟也只有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