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明说:“你这人可奇怪,哪有人不爱吃肉馅儿的包子呢?”
小铁梅说:“你不爱吃肉馅儿的,我这儿也有素包子。”
小铁梅扭着屁股钻到帘子后头,就一会儿工夫,又拿出一笼素包子,也是喷香喷香,不知道这馅儿是什么菜做的,馋得我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摸了个空。我左手手腕上的大罗马表不见了。
我看到菜明在冲我不怀好意地笑。
他把我的大罗马表给摘走了,就趁他用石头把我砸晕了那会儿,那是我身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
小铁梅说:“你不吃肉馅儿的,就吃素包子吧。”
她拿了一个素包子往我手里塞,我又看到她袖子底下的黑毛了,我的手一缩,那个白白嫩嫩的大包子就滚到地上去了,一晃眼的工夫,好像包子皮上也长出了黑毛,变成了个小耗子,在地上滚了两滚,没影儿了。
我说:“对不住,我也不爱吃素包子。”
菜明说:“你这人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你是存心找碴儿呢是不是。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铁梅说:“你这人到底爱吃个啥呢?”
我说:“我就爱吃个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的手在桌子底下蓄着劲儿,这话一出口,两只手就在桌子底下一使劲儿,把桌子给掀了。我跟菜明之间原本隔了一张桌,现在桌子没了,我只往前跨一步,就楸住了菜明的领子,他还没反应过来,还坐在凳子上,手里捏着个包子,整个人都傻了。
小铁梅叽叽地尖着嗓子叫起来。
我用两只手揪着菜明,我说:“你把我的大罗马表还出来。”
菜明还嘴硬,说:“你凭什么说是我拿了你的大罗马表。”
我不跟他废话,用两只手卡着他的脖子,用力一使劲儿,我说:“把表还给我,否则要你好看。”
菜明那张好看的脸已经变得一点儿都不好看了,他脸上的血色没了,皮白得像张纸,脸上的肉也没了,就像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包着一个骷髅,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的嘴越来越尖了,四颗门牙变长了,从嘴皮子底下龇出来,脑袋扭来扭去,想咬我的手,他一点儿也不像我的小叔叔了。
小铁梅急得叽叽直叫,扑到我的背上又撕又咬,我看不到她,但我知道她的门牙肯定也龇出来了,她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我用力把她从身上甩下去,用手去一摸,脖子上一长条连皮带肉,都被撕下来了。
可我还是不松手,我一松手,菜明就溜了,我不知道他把我的大罗马表藏哪儿去了,我不能放走他。
我和菜明、小铁梅就这么僵持着。我不松手,小铁梅也不放开我,她再咬两下,我脖子上的筋就要被她咬断了,我就要死了。可我就是不松手。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到这个小饭店的门口站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就站在门口,也不出声,就看着我们三个。
五老爷
我是侧对着门,门口站了一个人,与其说是我看到了,倒不如说是我感觉到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人在门口究竟站了多久,也不敢扭过头去把这个人给看清了。
我很清楚,我只要一扭头,扑在我背后的小铁梅肯定一口就把我脖子上的筋给撕下来了。她个子矮,够不着我的要害,这才一连撕咬了几下,都没有给我造成致命伤。我可不能把我的脖子扭送到她那张尖嘴底下,让那四颗尖利的门牙去撕咬。
我在心里暗暗数着,这个人要从门口走过来,至少要五步。在这五步之内,小铁梅可以把我的脖子给一口口啃断了,她再给我来个两三下,就要得逞了,但我比她更快,我把菜明的脖子像拧鸡咯咯草一样拧下来,只需要手上再使一把劲儿。我要在小铁梅把我的脖子啃断之前,把菜明给解决了,然后把小铁梅从我的背上甩下来,我做完这两步,这个人还有三步要走,才能到我的跟前,我还有机会逃走。
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对付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我已经糊涂了,我拧菜明的脖子,是要他把从我身上摘走的大罗马表还给我,可我现在跟他挨得那么近,都没有从他身上听到大罗马表走动的沙沙声,我就知道这个表肯定不在他身上,他肯定是趁我被砸晕的那会儿,把这表给藏到只有他自个儿才知道的地方去了,我把他给掐死了,我就永远也找不到这表了。
但我已经没有时间多想了,我再想下去,小铁梅就把我的脖子给啃断了,门口站着的那个也不会永远站在门口不动,等到他动了,我再动手,那就晚了。
我的手上开始使劲儿,我看到菜明的眼珠子突出来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就像拧鸡咯咯草一样,小铁梅疯了似的在我背后一边撕咬一边发出凄厉的尖叫声。
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终于动了。
我也真是糊涂了,我既然已经想到了,门口站着的那个,跟菜明和小铁梅是一样的东西,我怎么还把他当成人,居然去算他从门口到我跟前要走几步。
我看到门口的那个“人”一动,我的心里就后悔了。
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用走的,我甚至连他有没有脚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影子一晃,刚才还在门口站着的那个,已经到我跟前了。
我知道我已经没戏了,可我的手仍然在使劲儿。
我已经不想要回我的大罗马表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菜明——不管他是人还是黑相公——我先给他掐死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