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到了胜利路一看,却是冷冷清清的,一个摆摊的也没见着。红星大剧院外面围了一圈手脚架,上面罩着网格布,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倒是过去剧院售票亭那块儿摆了一张牌桌,四个赖子坐在那儿打牌,其中一个赖子长得浓眉大眼的,俊得很,路过的女的都要多看他几眼,我走近了仔细一看,这不是菜明吗?
菜明忙着打牌,没有看到我,我赶紧转身就走,回到胜利路口,看到一个老头抱着个收音机在听,脚下躺了一条黄狗在晒太阳。
我跟老头一打听,才知道县剧团早就不在红星大剧院了,人家搬到解放路上新造的文化广场去了。红星大剧院早两年被个东北老板给买下来了,说是要改成娱乐中心,可到现在都还没动静,也不知道是老板缺钱跑路了还是怎么回事。
老头说,他就是住在这儿附近的,这个红星大剧院外面的脚手架搭到现在都两年了,他都没听到过里面有动工的声音,倒是最近这几天突然来了几个赖子,天天过来打牌,一打就是一天,分明是来看场子的,就不知道这破剧院里头到底有啥宝贝,值得他们这么看着。
我在心里冷笑。红星大剧院里确实有宝贝,就是我小叔叔的戏箱子。我猜那个把剧院给买下来的东北老板不是别人,就是五老爷。我小叔叔还在县剧团的时候,就是住在红星大剧院后头的宿舍里。五老爷为了找我小叔叔留下的那个古戏谱,能把整个村子都给监视起来,自然也不会放过红星大剧院。他倒是大手笔。
至于菜明那几个赖子,他们倒不是来看场子的,他们是来守我的。
我心里有了数,掉头就走。
我现在会放猖了,要把菜明那几个赖子放倒,是小菜一碟,可那样我就等于告诉五老爷,我来县城了。
五老爷身边还有一个白师爷,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危险,我还不知道白师爷到底有多少本事没有使出来,但我至少知道一件事:五老爷说过,白师爷是养鬼的。
我就放猖这一个本事,我要对付白师爷,就不能提前暴露给他知道。
我围着红星大剧院绕了一圈,发现剧院后头也有几个赖子站着抽烟,在吹水。
我不想打草惊蛇,要进入红星大剧院就只有一个办法。
我得先去找一个人。
实际上,我不敢确定他是个人,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是我的朋友。我奶奶去世的消息,就是他想办法告诉我的。我被关在劳改农场的那一年,几乎与世隔绝,也只有他来看过我。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人我是可以信得过的,那也只有他了。
这个人就是周易,是我读县中时的同班同学,只不过除了我之外,似乎过去跟我一个班的同学都不记得班上还有个叫周易的人。
周易后来解释说,那是因为他当时的名字还不叫周易,他在老师点名册上的名字,是叫周建国,只不过他不喜欢这个名字,所以老师点名的时候他从来都不应的。
我倒是完全不记得周易还叫过周建国这种名字。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要是说了,周易又该说我疑心病重,老是疑神疑鬼了。
要找周易倒是容易,去青石街就行了。
青石街是县城里最老的一条路,俗称“死人一条路”,整条街都是卖丧葬用品的,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花圈纸人,一般人如果不是家里有白事,是绝对不会到这条街上来的。周易跟我说过,他家是开寿铺(棺材铺子)的,就是青石街走到底,最里头那间铺子。他平时就住在寿铺上头,但我从来没去过,也不知道青石街最里头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间寿铺。我每次去青石街找周易,都是站在路口喊他出来。每次我站在路口张望,路上从来都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风吹得纸花哗啦哗啦地响,就连头顶上的天也要比外头阴上几分。
不过我现在看这条青石街,倒是热闹得很。好几个老头子、老太太背着手走在路上,不时还停下来把铺子前摆的灵房纸车纸人给挑挑看看。巧的是我还看到先前在发廊门口招呼我的那个小姐,蹲在一家铺子前面,把人家晒在外面的火纸抓了一把,偷偷地塞在胸前。我对她吹了声口哨,她一抬头,看到又是我,骂了一句,扔下火纸就走。火纸在风里转,那个铺子里的人急忙出来,一边捡一边嘴里骂:“赤宝哦,做鬼也要偷。”
我拨了拨手上的大罗马表,青石街一下子冷清下来了,街上走着的老头、老太都不见了,那个捡火纸的也不见了,只有周易一个人站在街上,跟过去一样,一身黑衣,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暗中松了一口气,我的心里其实很怕我一拨表,周易就不见了。我嘴上虽然说过,不管周易到底是不是个人,我都把他当朋友,可其实我心里还是介意的。
周易说:“你现在胆子大了,过去你胆小,只敢站在街口喊我出来,自己是从来不敢走进这条街的。”
我在心里动了个念头,两排猖兵整整齐齐地站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周易能看见。
果然,周易说:“你学会放猖了,难怪你胆子大了。”
他倒是一点也不吃惊。
周易说:“走,给你接风去。”
我说:“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周易说:“我知道啊,这不是看你饿吗?有什么事,吃饱了饭再说。”
我两天没吃上饭了,这么来来回回地走,全靠一口气撑着,先前还不觉得什么,被周易一说,才觉得胃袋就剩一张皮,饿得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