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门口,喜婆子颤巍巍地掀开了射透了风的花轿门帘儿,只见新娘子静悄悄歪在座上,胸膛正正插了支花翎羽箭。她脸上蒙着盖头看不见脸色,身上穿通体正红看不出血痕,只是整个人软在那里生死不知。
别人还好,柳小姐的陪嫁丫头已经蹦起来了!
四个穿红戴花的丫鬟“嗷嗷”哭着就扑上去了:“小姐!我的小姐!您死得好冤!”
苏旭愣在当场,脸色惨变,他心头无声呐喊:不会吧?!
轿内新娘慢慢回了魂,她轻轻出一声娇吟:“瓶子……”
本待抚尸痛哭的陪嫁丫头受惊不浅,“嗷”地一声齐齐又从轿子里蹿了出来。
挺窄的轿门,难为她们一起蹿入,还能一起蹿出,可见柳府下人训练有素!
及至喜婆子指挥众人把新娘子从花轿里搀了出来,大伙儿才看明白:那只羽箭正正射中了新娘手中捧着的宝瓶。
宝瓶裂了,人倒没事儿。
京城嫁女原有规矩,新娘子手中抱瓶、脚下踏鞍,取个“平平安安”之意。
这瓶子还要写些吉祥如意的话,以示娘家对女儿的慰勉。比如今日柳小姐出阁,她怀中抱的瓶子上,柳大人楷书正写了“出嫁从夫”四字,以为老父对女儿的期许。
谁知新娘走出花轿的那一刹那,大家瞪眼儿瞧着这个插了羽箭的宝瓶龟裂纹开、碎裂当场。
“出嫁从夫”变作齑粉。
看看好歹新人没死,喜婆子脸色苍白,扭头大喊:“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拜堂!”
众人如梦初醒,脚下生风,簇拥着新婚夫妇向内堂跑去,分明各个都怕夜长梦多。
好容易拜过花堂、送入洞房,苏旭觉得更不自在!
红彤彤的洞房、红彤彤的帐幔、红彤彤的被褥当中,坐着他红彤彤的新娘。
龙凤花烛如燃膏脂、血色喜榻刺目灿然!
他娘知道今日诸多不顺,塞了大把银子让喜婆子多唱喜歌,压压邪气。
乱哄哄的洞房之中,苏府特意请来有夫有子的“四全”太太高声聒噪:“今朝喜,喜相逢,逢福逢禄寿逢增。增禄增福增延寿,寿山寿海寿长生。生文生武生贵子,子孝孙贤代代荣。荣华富贵堂堂喜,一门五福福寿康宁……”
在喜娘丫鬟的推搡嬉笑中,苏旭手持秤杆慢慢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苏旭清楚地看到了这个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少女:昔日婴儿已经长成少女,她是那样容颜娇美,她是那样楚楚可怜。
她凤冠霞帔,她身着麟袍。
她泪流满面!她瑟瑟抖!
她神情活脱是只待宰羔羊!
十七年日月匆匆而过,她还不是任由摆布的人偶傀儡?!
也就在那一须臾,新娘子涂朱染脂的面孔与被斩胡氏血肉模糊的级陡然叠加在一处!
美人的盈盈泪眼无端变成胡氏的死不瞑目!新娘赤红霞帔凭空化作胡氏染血囚服!
她们一样年少秀美、她们一样稚气无助,她们都是无比怨毒地盯着他!
苏旭心头轰然一震!
当盖头被掀起时,柳溶月抬头看到了自己的丈夫!
那个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居然是个秀丽男子。
可是他居然那么诡异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惊诧、恐惧和厌恶……
柳溶月鼻子一酸,顿时就要大哭出来。
她想嫁的丈夫不是这样的!彦玉表哥温柔体贴,从来不会这样眼神冰冷。
彦玉表哥也不会差点儿射死她!
握着手里那冷冰冰的御赐如意,看着眼前这凶神附体的陌生男人,柳溶月心中万般绝望!难道她今生今世就是这个怪物的媳妇了么?
所嫁非人,不如去死!
此时洞房外冬雷接连炸响,耀眼闪电不断下击!
终有一道诡异霹雳,挟着风雷千钧之势,挟着人世冤屈不甘,挟着命中注定的惨白锋芒,如罪罚长剑当空劈下,“咔嚓”一声击中新房的梁柱!
伴着屋内一片惊恐高呼,蜡烛翻倒、赤焰升腾。
新婚夫妇如同中恶惊厥,双双晕倒,人事不知。
洞房之中,沸反盈天!
唯那个拿了夫人大钱的喜婆子心底实诚,嘴尤未停:“打雷好,好打雷。冬天打雷满地贼。新郎新娘齐昏倒,醒来不知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