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新大人熬鹰似地熬了半天,不但原告情愿撤诉回家,更奇的是被告居然自己也肯招认!
其实这也没啥奇怪之处,一是刘四在衙门跪了半天、腿都木了;二是他见王寡妇喝了大人赏赐的茶水突然神情亢奋、血灌瞳仁,似乎流落在外的闺女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娘家人!
刘四心道:奇哉怪也!他二人一个肯哭,一个肯陪。莫非王寡妇是苏大人的远房亲戚?!哎呀,这点儿破事儿,可别闹大!我也不是有心偷盗,甘心认赔还不行吗?
于是,堂上便出现了荒诞一幕:原告哭着要撤,被告嚷着要赔。
赵县丞都懵了:“如此谦谦礼让的三代君子之风,瞬息普及乡野小民,虽古圣先贤垂拱而治,也不过如此!我家大人恁地贤明啊!”
衙役们心说:罢了!刘备有本事,哭出来江山!别看大人眼窝子浅,人家真能断了案!不服行吗?
柳溶月揉着哭疼了的脑瓜子,还没搞明白状况:“那……咱们这就可以散了?”
赵县丞连忙躬身一揖:“散了……也行!”
柳溶月擦把眼泪,对着王寡妇温言抚慰:“王李氏!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回家去吧。大人知道你生活不易。来来来,这里有一两我的私房银子,你拿回去给自己当个体己。”
说到这里,柳溶月眼圈又红:“李家姐姐,可叹你命运坎坷,我帮你不上。只盼你回家之后善自珍重,好好过活。”她正要用袖子擦擦鼻涕,忽而现打旁边儿溜上来的诗素,偷偷摸摸地给自己递了块儿手巾。
柳溶月一边擦脸一边听诗素在自己耳边嘀咕:“少奶奶说了,让王话痨穿着官衣送这寡妇回家。需得大声告诉她婆家诸人,就说本县大人的话,这王李氏是个贤孝女子,要他们不可苛待折磨,否则本县大人定然不依,要办他们个虐待妇女之罪!”
柳溶月心中叹服之余,依足苏奶奶的吩咐,让王话痨好生护送寡妇回家,再嘘声恫吓她家人几句。
这边儿刘四情愿退赔王寡妇大鸡两只、再修补鸡窝一处。
原告同意,被告认罚,二人签字画押,便是圆满退堂。
摇摇晃晃地打大堂下来,柳溶月觉得自己就要活活累死!
别个不说,这半天哭得眼疼。
当官儿太伤身了!真想不明白,这起男子为啥天天挖空心思要去当官!干什么不是吃饭?
回屋之后,铜盆里早预备了热腾腾的洗脸水,诗素一边儿帮小姐擦拭脸上的泪痕,一边儿啧啧称奇:“我的姑娘啊!您这是审案去了还是吊孝去了?怎么哭成这样儿?你先吃饭,吃饱了我去拿茶叶帮你把眼皮子敷了,要不然明儿一准儿肿成炮眼儿金鱼。”
苏旭捶着站麻了的双腿:“行了!快吃饭罢!你家小姐不饿,我都要饿死了。”
柳溶月知道苏旭今日站在屏风后陪足自己整天,不由心情大好,她凑过去问:“如何?我今天断案可还不错吧?”
须臾,她就见苏旭满脸惊骇:“不错?!您怎会觉得今天不错?”
柳溶月理直气壮:“原告撤诉,被告认赔!这还不叫不错?”
然后柳溶月就见苏旭跟看个傻子一样看着自己:“您今天头回断案,就花出去纹银一两。您知道您一个月挣多少俸禄吗?”
柳溶月低头想了想:“你前些日子说,纯俸禄的话是米十石,折银五两,补贴另算。”
端来饭菜的诗素不禁插嘴:“这里还有我一两工钱。”
苏旭一拍大腿:“着啊!您一个月才五两!您头天断案就花出去一两!您自己算算,不吃不喝您够审几天案子的?”
柳溶月挠挠脑袋:“好像是五天吧。”
诗素反驳:“四天!这里有我一两!”
苏旭苦口婆心:“大人!咱改了吧!以后千万别这么审案了!要不然县官儿都能让你干赔了!”
诗素立刻跟着起哄:“小姐!别的我不管!我那一两你可得按月照!对了!这个月你还没给我月钱呢!你要不给,我也击鼓喊冤去。看了一天我算学会打官司了,合着哭声儿大就行。那我还含糊谁?我从小儿嗓门儿大!”
柳溶月讶然:“少奶奶没给你月钱么?”
诗素一努嘴儿:“你问他!”
苏旭满脸吝啬地打开抽匣儿,抠抠索索拿出一两银子递给诗素:“拿着拿着!合着这屋里就你挣得多!我这官儿敢情是给你们考的!说好了同甘共苦,这钱你也好意思拿!”
诗素一梗脖子:“我这饭还是特意给你们做的呢!不给我工钱,这饭你咋好意思吃?”
眼见堂上好容易两厢撤诉,家里又要打将起来,柳溶月连忙两边作揖,好话说尽:“算了算了!我知道家里艰难,以后定然不这么大手大脚地断案了!”劝了半晌,这二位方才停息,柳溶月暗自擦把冷汗,忽然觉得上堂问案也没那么吓人了,反正家里也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