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后宅
本朝素有成例,凡有朝廷婚丧节庆,各府诰命皆需入宫觐见服侍。
那么长公主要柳溶月去慈寿寺代她为太后斋戒祈福,说起来还算亲近恩典。
至于柳溶月愿不愿意承担这份恩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柳溶月自然是不愿意去的。想这一年老天爷何尝饶她消停了?好容易过几天稳当日子,家中三顿刚有了油腥,长公主居然让她去庙里吃斋念佛!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何况柳溶月如今就想在家跟苏旭厮守!她想与他谈天说地,她想在他身边写字读书,等过些日子下了雪,她还想和他围炉夜话涮锅子呢!
想柳小姐自与表哥断情,好难得才再萌春心!好巧不巧动心的对象还是自己相公!而且她相公居然还是男儿之身!似这等四角俱全的好事哪里去找?
柳大小姐真是睡到半夜都能笑醒!
如今苏旭站在她跟前,便如给老饕桌上摆了肘子!可这刚拿起筷子来,怎么朝廷还不让吃了呢?好死不死的大长公主非得让她去做一个月清心寡欲的姑子,这不是坑人吗?!
再说便要出门,去做生意不好么?替公主尽孝一个月,耽误她赚多少钱!
世人都说诰命好,只恨朝廷给得少。早知自己能挣钱,谁跟皇上混半饱?
想是这么想,公主的吩咐总不能不去。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是当一月差呢?
看得出柳溶月神色黯然,苏旭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月儿,不如明天我早些回来陪着你去逛好不好?等我们玩儿够了,你再去当差。想我的月儿也是可怜,自从换回魂魄,咱们还没一起出去逛过。”
不管碰上什么讨厌的事儿,身边人肯体恤自己,总是值得宽慰的好事,柳溶月噘着嘴点点头:“好吧……”
宛平街头
苏旭携了柳溶月的手,慢慢地走在宛平县最热闹的街上。
柳溶月这次出门,精心搭配月白小袖衫和蜜合马面裙,头上珠翠简单却不失雅致。她今天特意没有做男装打扮,因为做个女子,她才可和苏旭光明正大地携手出门。她想让世人都艳羡他们是极般配的一对儿!
这两天在家,梅娘时常对她夸耀,她和齐肃是如何恩恩爱爱,两人时常出去闲逛开心。
柳溶月嘴上不说,心中向往。
她总是暗自期盼,倘若她也能和苏旭畅游人间,那可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满岁月!
想到这里,柳溶月偷偷瞟向身边的苏旭,谁知苏旭也在含笑看着自己。
苏旭相貌英俊,苏旭文质彬彬,他的目光澄净,他的眉目温存。
柳溶月顷刻就害羞了,可是心头喜滋滋地如饮蜜糖!
苏旭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就是比当爷们儿的时候让他拽得跟头轱辘强许多。
很快,柳溶月就现和苏旭出来简直不用带脑子!
他虽然刚刚变回男子不太久,他虽然不曾时常巡查宛平,可苏旭仿佛永远不会迷路,他好像哪里都认识,哪里都挺熟。如此兜兜转转,走街串巷,茶馆酒肆,凡是吃喝玩乐之处,他都隐约知道。
察觉柳溶月的诧异,苏旭赧然垂头:“今年元宵,月儿不是说要我带你出来吃喝玩乐?这一年以来,凡有机会出来,我都暗暗地想着记着,哪里的馆子菜肴精致,哪里的茶馆说书有趣,哪家戏台曲目新鲜,我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带你来玩……可不是没钱,就是没空儿……”说到这里,苏旭居然有点儿脸红:“前些日子当诰命,朝廷好歹了钱,月儿今天喜欢什么尽管点,这趟出来我请客!”
苏旭破天荒地腼腆了起来:“正月十五说要带你出来玩,不知不觉八月十五都过了,月儿,你可不怪我迟了这么久吧?”
柳溶月用力摇头:“不怪不怪!”她摇头太过用力,不觉将头上的步摇都晃歪了些许。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的下巴就被他轻轻抬了起来,苏旭好温柔、好熟练地帮她扶正了钗子,还理了理鬓。
柳溶月顿时感动:有个当过娘们儿的相公真不错。搁一年前我做梦也想不到苏旭还能帮我梳头正簪。
那日,他带她品茶、他带她吃酒、他带她坐在园子里看大戏。
柳溶月从小看戏都是家里堂会,她这辈子头回坐在热热闹闹的戏园子里看最时新有趣的戏码。喝着香茶、吃着瓜子,眼看手巾板儿满园子乱飞,柳溶月眼睛都不够使了。她当县官的时候天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自然是没空来这种地方开心快乐。
不到园林不知春色如许,不上戏园子不知人间活泼。
那日唱得是全本的《白蛇传》。台上的正旦扮相秀丽,唱作俱佳,柳溶月不知不觉看入了迷。从许仙给捉上金山寺,柳小姐便开始眼含热泪,等白娘娘水淹了金山也没寻回丈夫,柳小姐已经嚎啕大哭了。台上的角儿都没她哭得痛,白娘娘生生让柳小姐哭忘了词儿。
戏园子老板当场急眼,也没认出眼前这对儿二百五竟是县令夫妇,竟然让伙计拿棍子活活将他俩打了出来。苏旭全程尴尬赔笑,最后不得不将柳溶月强拉了出去!
站在街上,苏旭哭笑不得地给柳溶月擦脸:“别哭了!大小姐!你哭得这么痛,不知道的还当和尚把我给抓起来了。”
柳溶月吸着鼻子、抽抽噎噎:“我看那白娘娘费了那么大力气,还没救出来丈夫……实在可怜……”
苏旭让过往行人看得面红耳赤,他连忙哄她:“别哭了!别哭了!月儿我告诉你!便是来日我给抓起来了,你也不许哭成这样儿!我也不用你救!你直接扭头回娘家就算对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