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荣抬头,蹭地站起了身,差点掀翻了坐着的凳子:“小师弟,你怎么来了?”
褚归的到来大大出乎了孙荣的意料,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已到了褚归跟前:“买的几点的票,咋不给我拍个电报通知一声?”
“走得太匆忙,忘了。”褚归一句话带过,“病人怎样了?具体患的什么病?”
“他情况有些复杂,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孙荣瞅了眼挂钟,“走,跟我把行李放了,顺道见见你嫂子。药材的事,你嫂子一直想当面向你道个歉。”
医馆后院是片小型的住宅区,住了四户人家,孙荣的父母没和儿子媳妇住一起,在老宅那边,孙荣说改天领褚归去认认门。
泽安的回春堂不包伙食,大家要么带饭要么回家吃,孙荣唤了做饭的妻子,为两人互相介绍。
“小师弟收到电报,立马就买票来了,自己寻到医馆,吓了我一大跳。”孙荣笑容灿烂,瞧瞧褚归多重视他。
“怎么不拍个电报让我们去车站接你,路上辛苦了吧,赶紧屋里坐。”孙荣媳妇撩着围裙擦了擦手,神情赧然,“之前是我猪油蒙了心,嫂子给你道歉,实在对不住——”
“嫂子,事情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你也别介怀。”褚归打断对方的道歉,“我爷爷经常说一门师兄弟守望相助亲如一家,一家人之间不用那么生分。”
褚归言语真诚,打开了孙荣媳妇的心结,她松了口气,眼里闪着亮光:“小师弟你说的是,荣哥,你陪着小师弟,我再去炒两个菜,客房我打扫过了。”
孙荣的儿女双双念小学,中午带了饭在学校吃,孙荣媳妇弄了三菜一烫,极其热情地招呼褚归夹菜添饭。
褚归吃得面露难色,孙荣好笑地为他解围,端着碗劫下妻子勺里的饭:“小师弟又不是只待一天,你当心把人撑着了,待会儿还得配消食丸。”
“那我不劝了。”孙荣媳妇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讪讪作罢,“小师弟喜欢吃啥菜,我下午买了,晚上给你做。”
褚归夸赞了她的手艺,表示嫂子做啥自己吃啥,哄得对方欢喜不已,心里跟吃了蜜似的。
在孙荣媳妇炒菜期间褚归了解了患者的信息,同他预料的一般,患者的身份大有来头,泽安县的县长,孙荣治病不论亲疏贵贱,县长抑或平头老百姓于他并无区别,他之所以劳动褚归,是因为他欠县长一条命。
“欠他一条命?”褚归满脸错愕,追问孙荣其中缘由。
孙荣娓娓道出往事,某次他下乡义诊遭遇暴雨,失足落水,被湍急的水流冲了数十米,是县长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
“当时他还不是县长,我们压根不认识,为了我一个陌生人,差点把自己搭上。”孙荣感慨地摇摇头,“这事我就跟你说了,一定帮我保密,包括你嫂子。”
孙荣说得轻描淡写的,但褚归仍不免一阵后怕,他见过暴雨天的河水,孙荣简直是在鬼门关打转。
县长的病亦是一个秘密,如今正值县委换届,他若是被爆出身患恶疾,多年的拼搏经营必将功亏一篑。
“他私底下找到我,求我帮他想办法悄悄把病治了。”孙荣一副牙疼的样子,“悄悄治病,哪有那么轻巧哦。”
悄悄治病的请求褚归并不是没遇到过,但多是出于对方患的病症难以启齿,辟如花柳、不举等等,偷偷摸摸的上医馆,生怕被熟人撞见。
县长得的既不是脏病,他素来洁身自好,从不乱搞男女关系,能将孙荣自急流中救上岸,更不可能是体弱多病之辈。
“别的病倒罢了,胃岩我怎么悄悄治!”孙荣语气痛惋,胃岩是中医的说法,对应西医即胃癌,救治难度极高,过程极其复杂,后期几乎等同于绝症。
孙荣连治好的把握都没有,还让他悄悄治,要不是欠县长一条命,孙荣早叫人另请高明了。
“他自己告诉你是胃岩的?”即使孙荣讲的方言,褚归仍立马反应过来他发音的“yan”是岩石的岩,而非炎症的炎。
“不是,你知道我不擅长治岩。我最开始当一般胃病治的,见效太差,慢慢怀疑是岩,他去外省照了片子,然后确诊了。”孙荣坦荡道,事实上,面对“岩”,全国不敢有任何一个医生称擅长。
县长的病例在孙荣手里,一方面为了方便治疗,一方面是县长担心被家里人误碰。这些年孙荣与时俱进,西医的高科技设备他虽然操作不了,但看片子是看得明白的。
孙荣取出全部资料,正准备教褚归片子该咋看,突然一拍脑袋,想起褚归在京市医院轮转实习过的,比他熟悉多了:“你先看看吧,名字不用管,他用别人身份照的片。”
褚归先抽了片子,西医的设备确实挺好用,直接拍到了肉眼无法透视的人体内部,配合化验结果,县长患的是胃癌无疑,好在发现及时,目前处于早期阶段。
褚归翻完了资料,孙荣开的丸方,一日三次连服七天,按理县长本该于前日复诊,记录却截止到了上一次。
即使是早期,县长现在最应做的也是接受治疗,仕途能有命重要?
褚归神色凝重,直觉这位泽安县的县长,比他们青山公社的郭书记更“刺头”。
孙荣回忆起县长确诊胃癌,带着片子和检查结果重新找上他时的情形,眼中的无奈几乎要凝为实质:“与其说他不要命,倒不如说是不甘心,他今年三十七,已经成了县长,前途一片光明,不愿意放弃实数人之常情。”
若是中晚期就罢了,他直接认命,可偏偏是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