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听人说过,一些从事情报交易的江湖中人,会在客栈里装着窃听的听风筒,在隐蔽的地方藏着竹筒,一头连接客房,一头连接老板的暗室,便于老板偷听客人的言语。
那胖老板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张崇义冷笑道:“你都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怎么不去报官呢?”
那胖老板叹道:“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外地人,没领教过这些京城兵痞的手段。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客栈里藏着他们想要的人,不管我是有意窝藏还是无意留宿,不管我有没有告,都会被他们整得家破人亡,他们可不会讲道理的。
这些皇宫里豢养的走狗都杀人不眨眼,刑部衙门都不敢招惹他们。在这永安城里,他们是无法无天的大爷,比天还大。”
倒吸凉气的张崇义道:“难怪世人都说这太平日子过不了几天,堂堂京都竟然没有王法。”
老板,不是我不想让她走,实在是外面风声紧,这位朋友根本就逃不出去。”
胖老板哭丧着脸道:“公子呀,我有个办法,我客栈后面有辆马车,你让那位客人偷偷从后门乘坐马车离开,神不知鬼不觉。”
张崇义冷笑道:“后门坐马车离开?哼,老板,你可真会做人,外面到处都是搜捕的御林军和大内高手,说不定等下还会调来城卫军,就算乘坐马车离开客栈,又能逃多远?还不是会被逮住?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要她人离开客栈,就与你无关,她是死是活,在哪里被逮住,你都无所谓,是不是?”
满头冒汗的胖老板带着哭腔道:“公子爷,我说这话是很无情,可我与您那位客人毫无瓜葛,为何要我全家老少陪他赴死?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是吧?”
张崇义哑口无言,多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确实没理由把客栈牵连到这桩祸事里,可是如今他是骑虎难下。
郦宛丘摆明是赖上他了,他不能直接将她交给御林军吧?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除非她愿意自己跳窗出去自投罗网,她显然不会这样做。
他不知道怎么答复胖老板,眼珠滴溜溜转着,一脸的犹豫。
那胖老板恳求道:“这位公子爷,求您高抬贵手大慈悲,给我全家老少一条生路吧!”
张崇义摆了摆手,沉声道:“掌柜的,你先出去一下,我跟这位朋友好好谈谈,等会给你答复。”
那胖老板轻轻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一脸无奈的瞅了瞅床上隆起的被子,一副想说不敢说的表情,犹豫片刻,缓缓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开门走出。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估摸着老板已经走远,才关紧房门,迈步走到床边,郦宛丘掀开被子与他四目相对,愤愤道:“你什么意思?真想把我赶走?”
默默叹息的张崇义柔声道:“郦小姐,你可是皇帝老儿心心念念的女人,只要进了宫,以后就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还是回去吧。
你留在这里是害人害己,何苦呢,我是孑然一身,被你害死只不过是烂命一条,可是客栈老板与你无冤无仇,连累他一家老少,于心何安?”
泫然欲泣的郦宛丘,清澈明媚的大眼睛里荡漾着楚楚可怜的泪花,惨然道:“我才十七岁,那该死的皇帝老儿都五十多岁了,比我父亲还老。
这老头子后宫三百多妃嫔,荒淫无度,醉生梦死,我郦宛丘凭什么明知是火坑还要跳进去,我可不想成为他豢养的金丝雀。”
张崇义劝道:“可是你这样逃跑,害我不要紧,害客栈老板一家不要紧,毕竟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但你就不考虑你的家人么?
这皇帝老儿见不到你,一气之下肯定会迁怒你的家人,弄不好要满门抄斩的,这昏君恐怕干得出来。”
郦宛丘咬牙切齿道:“满门抄斩最好,我那个父亲利欲熏心,一直把我当成升官财的筹码,从来没把我当女儿看待。
我的家人,哼,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
少年老成的张崇义叹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你怎会对父母生出如此怨念?”
伤心欲绝的郦宛丘瞪着他道:“怨念?哼,张甫田,要是你有这样的父母,保管你比我的怨念还深。
从我长大成人起,他整天不是想把我送给这个老头,就是送给那个老头,其中最老的一个,荆州都督的老爹,七十八岁,是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鬼,走路都要人搀扶,牙齿全掉光了。”
“啊?不会吧?这么变态?”感到匪夷所思的张崇义不断摇头,感到难以置信,“后来怎么没送出去呢?是良心现了?”
“呸,他有什么良心可言?他压根就没有心,冷血动物,你以为他不想送么?
当时车队都已经准备妥当,我被他逼着出门的时候,突然有个自称什么半仙之体的清风山老道拦路,他对我父亲胡扯什么我命中贵不可言,这才把我留下来。
可是他也没消停过,从那之后,就不惜斥巨资,请无耻文人士子写诗撰文给我造势,宣扬我的美色。
他甚至托人买通宫里的太监,要不然那个只会躲在皇宫里酒池肉林的昏君怎会知道我的名字?一切都是我父亲的大手笔呢!”
对于习惯在边疆与戎狄厮杀的张家子孙,张崇义初次听到这些内幕倍感新鲜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