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老好意替孙长眉购置了棺材,让老人入棺为安。
但小孩对酒老的恨意深入骨髓,非三言两语可以消释,也不是一两件小事可以弥补。
即便是剑心谷那个漂亮的彩衣美女和青阳崔岑岑出面调解,任凭二人说的口干舌燥天花乱坠,他也不理不睬,一根筋地死守着爷爷的棺材,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唯独对于张崇义,他还愿意释放一些善意。
张崇义试探性地问他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神情冷漠,却还是说了一些有价值的内容。
除了爷爷,他没有任何亲人。父母早年死于江湖仇杀,这些年来爷孙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过的极其辛苦,家里那间破草庐四壁通风,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爷爷是个刀痴,每天只知道钻进黄河深处练刀,很少陪他。如今爷爷走了,他就是无依无靠的孤儿。
小孩讲述故事的时候,酒老等人躲在不远处的墙后静静倾听,脸色都很难看。
在江湖上,杀人和被杀是永恒的主题。江湖从来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刀剑,只有血腥,只有仇杀。
每天都有人杀人,也有人被杀。
酒老混迹江湖几十年,大大小小数百战,见惯了风风雨雨,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是眼看着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在自己眼前成为孤儿,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按照酒老的意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必须要收留这个小孩,把他抚养成人,传授他上乘武功,就算以后小孩要杀他报仇也心安理得。
可是小孩绝对不愿意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如果不是因为外面已经宵禁,他多半会马上请人拉着棺材去城外安葬,彻底远离这家客栈。
要青龙四剑和崔岑岑居中调停,他们或许会肯,要他们收留这个小孩,明显还没到这种交情,而且这小孩性子极为坚韧固执,多半不肯接受他们的馈赠。
最后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于唯一能和小孩搭上话的张崇义。
张崇义一脸苦笑,讪讪道:“各位大侠,我自己才十六岁,初次行走江湖都战战兢兢,哪里敢收留一个小孩?”
酒老沉声道:“他只愿意跟你说话,或许也只愿意跟你走,如果你都不愿意收养他,等到天一亮他肯定会逃出客栈,到处流浪,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流落街头,等待他的结局就是死路一条。
张公子,老夫猜你家世肯定不凡,多养一个孩子应该问题不大,就当是买了一个小厮吧。”
事已至此,张崇义知道再行推脱真的会让人鄙视甚至仇视,况且这个小孩身上浑身充满杀气,把他带回去好好栽培,说不定可以成为陷阵猛将。
想通了这点,他缓缓走到枕着棺材的小孩身旁,柔声道:“小朋友,跟我走,好不好?”
那小孩用清澈而疲倦的眼神凝视着张崇义,坚定地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
出人意料的顺利,张崇义准备的说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张崇义劝他先去房间睡一晚,明早雇马车出城埋葬爷爷,他摇头表示今晚就在这里陪着爷爷。张崇义知道拗不过他的性子,只能悉听尊便,自己回到房间休息。
那三个被孙长眉暴走砍成两截的伏龙山庄高手,被酒老让人用麻袋装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江湖就是如此残酷。
次日天蒙蒙亮,那小孩来敲张崇义的房门,叫他一起运棺出城。
此时酒老已让人把棺材抬上马车,备了一些香烛纸钱。毕竟是相识几十年的老友,酒老想着略尽绵薄之力。
即将启程的时候,酒老本想送上一程,小孩充满敌意瞪着酒老,大声道:“我不许你跟着,你是我的仇人。”
酒老一怔,苦笑着转身离去,这小孩真是不识好歹,不可理喻!
张崇义牵着大黑马,让小孩骑在马上,与马车一前一后出城,在城外五里外的坟山将孙长眉入土为安,孙长眉的那把断刀,也被小孩塞进了棺材里。
这把断刀是老人唯一的财物和遗物,混江湖混到这等地步,到底值不值得?
那小孩或许是昨晚哭干了眼泪,今天没有流一滴眼泪,神色坚毅地看着坟墓,自言自语道:“爷爷,等我长大,一定会杀了他们替你报仇,一定会的。”
说完,他磕了两个头,转身离开坟山,那车夫驾车回城。
张崇义牵着马和小孩,走在荒山野岭,看着冉冉上升的太阳怔怔呆。
周围大大小小的树都凋零了叶子,满地的枯枝败叶,一派说不尽的深秋肃杀之气。
这趟京城之行短短两三天,说平淡也平淡,说刺激也刺激。
先是遇到逃出驿馆、不想当皇家金丝雀的大美女郦宛丘,后来为了看未婚妻,被闲得蛋疼的老丈人拉进苏府,听了大半天的书生念经,好不容易见到那个腰圆膀阔的未婚妻苏清人,恨不得一头撞死。
随便住个店、吃个饭,都能看到一场还算精彩的高手比武。
从承光十一年初走到晚秋,从幽燕之地走到京城,大半年时间,足迹上千里,这是第一次看到江湖一流高手对决。
一开始他很兴奋,昨晚他一直在回顾酒老和孙长眉的大战,将他们的每一次出手抽丝剥茧的回放,力求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想与自家的武学砥砺印证,看看能否有所裨益,增强修为。
然而收效甚微,张家的风雷枪法本来就自成体系,属于纯粹的战场武学,与酒老、孙长眉这种纯粹的江湖武学,路数风格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