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宁反应了一下:“我记得唐长老曾说,庄大人的消息需要等明天才能到。”
唐永望摇摇头:“我想此事无需保密,为迅起见,改用了信鸽,因此今天就到了。”他抬起右手,身后的另一位海派教士帮他把鸽子抱起来,而他则将手中的纸卷递给了白道宁,“庄大人说如今秋末,他需要挟火器之士狩猎,正是忙时,因此抽不出人手来借给太子用。”
白道宁展开纸条,因为信鸽只能带一小条信纸,因此字写得很小,白道宁得凑近了才能看清到底写了啥——大约就是跟唐永望转述得差不多,整体上很敷衍。
白道宁回忆了一下,当时唐永望说,因为庄台是虔诚的海派教徒,而且也忠于大陶(或许这一点不重要),所以愿意免费支援火枪队给他使用:结果事到如今没成呗?
那他当时说得那么坚定,他说了个锤子?
就算这样,白道宁也只能在心里吐槽唐永望不靠谱,在嘴上也只能不痛不痒地表达一些遗憾之情:“不能见识庄大人的火枪队,使我憾甚。既然庄大人方面已无援军,那么我就准备收拾收拾重新启程进京。今日天色已不早,我们大约明天就走。唐长老德高望重,泸建县人杰地灵,我欣赏至甚,以后若有机会,愿再来一游。”
唐永望报以一礼。柳俊茂看起来也有点懵,赶紧也行了一礼:“太子殿下谬赞,在下日后必将更勤奋地治理泸建县!”
唐永望又将经书也递给身后下属,拿来一本新的手抄书,递给白道宁:“这是我前日给太子所说,记载西域神话的书。”
白道宁接过来。
唐永望继续补充说:“据说驳纹语的原书在数十年前就已共记载两千余神话故事,随后还在继续补充,但此书中就仅翻译了四十个最出名的故事,其中就有记载沙欣闯过七关去探寻博礼恪王宝藏的传说。”
白道宁点点头:“多谢唐长老。”
随后白道宁一行人就开始匆匆准备回稷契府城的返程路线,因为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一天,所以大家多少有些匆忙。但在整体上并无影响,因此大家还是尽量赶在入夜前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天明一早就可启程。
薛佑歌还跑到白道宁所住的黄拯卧室来,跟他再次确认了一遍数日后的行程规划:薛佑歌将亲自带兵护送白道宁、苏誉之、李橘香一行人进京,薛光霁就不带了。稷契府最大的武器库和粮草库都在府城,薛佑歌能基本保证此行人的军备和后勤——就这么一段路,后勤还能难到哪去?
薛佑歌准备用从黄家和卢家白嫖到的家丁当前锋,他的府兵和烧春寨子的成员混排作战。在人数和形势上,薛佑歌有很大的把握能保证白道宁活着走进京城。
“其实我希望那些刺客早日认清形势,弃暗投明,不要再行刺我。他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白道宁正色道。
相对来说,他是认真的——刺杀完白有德又冒出个白道宁,难道苏誉之就不能梅开二度再搞来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当新太子吗?飞剑王苍志诚想杀一个有定语的女皇帝都得让手下跑完大陶跑西安罗,千里迢迢,这个还不知道是谁、但是实力已经足够使人忌惮的刺杀者难道想杀死所有苏誉之现在能找到的十八岁男人吗?
这听起来像希伯来神话里的希律王,因为听说有个新出生的男孩会成为犹太王,所以杀死伯利恒所有两岁以下的男孩……苏誉之的选择范围可比一座古罗马时代的老城广多了,杀不完,所以白道宁希望刺杀者早日认清困难,放弃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白道宁也不可能真的束手待毙,所以他当下还是要做好准备工作的。
薛佑歌也对着白道宁所拿的军事地图,说这与他所知的地理也基本吻合,可以用以参考制定行军路线。他们讨论了一段时间后,基本敲定方针,薛佑歌放心地喝了一大口茶,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画的花纹半天,对因为他的动作自己也忍不住抬头的白道宁说:“太子殿下,你看那个龙纹,是否很像——”
白道宁神色凝重:“确实,像。”
那就是说,薛佑歌和唐永望,很有可能都跟他看到的确实是同一个东西——那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幻象,还是一个阴谋?
薛佑歌出去再次找了黄家管家简天骄进房,让他讲解黄拯卧室中每一处龙纹的含义。
简天骄一一解答,在说到天花板中央那头龙时,他说,那就是大陶标准官方制式的真龙纹路。
薛佑歌长长地“哦”了一声,哦得简天骄吓得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临走之际,简天骄还殷切地补充提问:“薛大人,小的就是黄家派来带着黄家家丁护送太子进京的那人,所以稍后几天小的就要跟着大人们走了。我在黄家的工作都已吩咐好人接手,黄小姐就是想托小的在临走之前代她问一句:薛大人此行本来说是要来查我们交秋粮都不按规定的九月截止时间交,都拖到十一月,所以现在来查我们交税。但是薛大人实际上是为了黄老爷……是为了黄老爷的事而来,所以黄姑娘托我问,那我们以后交秋粮,还能继续按照十一月为截止来交吗?”
薛佑歌让他滚出去。简天骄立刻千恩万谢地道了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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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俊茂问同样也又在他府上住了一晚上的唐永望:“你怎么突然让太子明天早上就走了?我堂侄女还没来泸建县呢!”
唐永望说:“是柳七姑娘吗?柳七姑娘还年轻,无需着急出嫁。”
柳俊茂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但他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最后也承认:“不过按身份,小凝只能给太子做妾,就算他爹是个官,名义上比卢家的姑娘地位高些,最后大家也是一起做小。如今大陶式微,做妃妾早就不是什么好出路了。小凝没有被太子相中,未必是个坏结果。”
他给自己没有做成这桩媒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卢向笛对女儿不做妾的表态显然使他更认为这个论点成立,此外他还自己提出了一个新论据:“刘家如何家大业大,老强爷没了还是一下子就垮了,你应该听说过,他们家买了两个刺客想要刺杀新太子,结果有一个在稷契府城直接当街因为钱给太少所以叛变了。薛大人还说是刺客诬陷刘淑妃,啧……是诬陷!确实是诬陷!”
但是柳俊茂的后续论述完全没有照着这件事是诬陷的逻辑来走:“虽然老强爷没了,但是现在他们家还有刘淑妃,淑妃又是唯一皇子……之前是唯一皇子的生母,他们还是照样只能出得起这么点钱,可见现在做外戚也不是门好生意!”
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郁阳州听了都忍不住用气音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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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凯复回家向父亲汇报了今日的行事与见闻,卢向笛听得扶着额头靠在椅背上,用拐杖狠狠敲了两下地板,敲得卢凯复心惊胆战:“爹,您小心敲得手疼!”
卢向笛说:“我现在头疼。”
卢凯复低头嗫嚅着不敢回话。
卢向笛拄着拐杖站起来,不再骂儿子做事不仔细,而专心在给他继续成大陶、两安罗官方与民间各种要人的人物关系图和政治基础常识——自从卢向笛在大陶科举做官无望之后,他就重新捡起经商和务农两项事务来。
“如今天下称帝者,大陶、东安罗、西安罗,两安罗本同出一源,后来兄弟阋墙才分裂。大陶的飞剑、薄桑二位郡王,各自也实控数省地盘。民间,最大的世家莫过于苏家,最有号召力的文人则在亥栗省李家,最有钱的要属恭郁白字号……”卢向笛指着简单画出来的草图,一一给儿子讲解天下局势,卢凯复看起来就没怎么听懂的样子。
乱世经商更需要枭雄的气魄和能力,而卢向笛用现在卢家仍然旺盛蓬勃的势力,已经证明了他有这些:要是现在能让卢向笛自己上,他对文采、政治敏感度、人脉、对底层实际事务的了解程度这些当官需要的东西都非常有信心,就算还是混不过在官场厮混多年的老油条们,至少不会出这种人际关系上的常识性错误。
但是儿子他也管不了,就这样吧。反正他就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当官,不管是什么官,以后都可以在宗祠里那块小牌牌上多加个前缀,上下的官宦乡绅都要多敬畏三分。这就是当官的意义,要是儿子实在太傻把这一切搞砸了,那就是他妈的天意了!
“你在泸建县被我看着还能欺男霸女,”卢向笛皱眉批评,“以后管好你的裤腰带!”
卢凯复小声说:“我纳妾都是正经买来的,没有做什么非法的勾当呀……”
卢向笛又狠狠敲了一下拐杖。
最后,卢向笛终于讲完了西安罗最偏远的黄团省他所知道的几个小军阀的爱恨情仇,以喝口水润润嗓子作为终结。卢凯复站在底下完全听傻了,听完感觉自己只记住八卦了,仔细一回响又好像连什么一个女人出轨三个男人,具体是哪三个男人,这种八卦细节都忘了,只能暗叹自己平时不努力、机会突然降临到面前只靠临时抱佛脚果然不靠谱,又赞叹父亲不愧是用这三十年撑起卢家整片天空的男人,他真是没法比,又对自己的未来有点害怕:“大陶京城比泸建县关系肯定要复杂多了,我真是……心怀畏惧!”
卢向笛说:“也不用太担心。虽说我刚才说这天下豪杰无数,但大陶已经只剩一半还不到了,最复杂的都没了,很简单的。”
卢凯复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默默闭上嘴。
卢向笛继续说:“就算你实在扶不上墙也没关系,这个官位是老薛的封口费,是给我们家的,不是给你的,你死了还有你弟弟来拿这个封口费。你只要别做坏事,乖乖混着就行,出了事多拍太子爷的马屁。就算太子爷的马屁也拍不动,至少你别干什么连累我们家满门抄斩的事情就行。”
卢凯复终于忍不住了:“啊……啊,不带这么坑儿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