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露省稷契府往东、靠近南直隶河鄱府之处有块暂时无主的破地,魏繁花的大寨子就在这里。
从“聚义堂”的大厅转到后室,一个干净、隐秘、适宜于谈私事的小聚会厅,山寨的大王魏繁花坐在主位,另一伙夕露省的土匪,大当家陈雅志和他表妹、二当家董映香坐在客座。
陈雅志、董映香与魏繁花第一次聚会,魏繁花没有像大多数土匪聚会一样开大宴,而是摆了一桌茶水,几块精致的茶点。这个桌子还是专门定制的,中间刻着一条如河流般的小水沟,用类似小水车的机械运活水从中流淌,从左悠悠向右流淌。
魏繁花美滋滋地向陈董二人介绍:“我常听薛道台讲些风雅的事情,所以我也搞了这么个附庸风雅的东西:古时文人们聚会,就要搞‘曲水流觞’,从上游将茶杯飘下去,下游接了茶杯来喝,然后还要吟诗一曲。今天我们自然不用吟诗,但我们也可以玩玩这种文人的把戏!”
董映香坐在下,听得人都傻了,心想你不早说,我午饭都没吃就来等着到你这儿大吃大喝了好吗?完了你就拿这玩意来糊弄我?但是她嘴上还是和表哥一起疯狂赞美魏繁花的这个举措:“魏大当家的风雅!有品味!”
魏繁花是夕露、良虎、富宝三省巨寇,主营地在夕露省;而陈雅志、董映香只是两个在夕露省都快被挤兑得混不下去的小土匪,所以他们能与魏繁花共谋,绝对是占便宜,得疯狂捧这位大姐。
魏繁花从上将茶杯装在小盘子里,往下游飘去,董映香和陈雅志都端起来喝了一口。
董映香本来以为魏繁花就要开始说此次聚会的正题了,结果她又装模作样地一叹息:“如今天下无一共主,人心思定——陈大当家的以为,我们这些做土匪的出路应该在哪里?”
陈雅志立刻说:“我认为,应待明君出现,然后争取其招安!”这是魏繁花天天跟自己手下说的,周围几个省的所有土匪都知道,这应该算是标准答案了。
魏繁花果然点点头,继续问:“陈大当家的认为,现在谁算明君呢?”
这个问题太开放式了,陈雅志有点懵,忍不住看向董映香。董映香心想你搁这儿搞青梅煮酒论英雄呢?最后是不是要来个“天下英雄唯大当家的与魏某尔”啊?但这个标准结局对董映香来说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她立刻积极地代陈雅志回答:“小子认为,我们都是大陶民众,只是因为大陶曾实行苛政而被迫落草为寇。不知现在大陶皇帝与储君能否算明君?”
魏繁花摇摇头:“白元嘉年迈昏庸,据说这位新太子白道宁,也就是我们此行的主角之一,唯一突出的优点是长得俊俏。”
董映香想,好家伙,真的是青梅煮酒论英雄啊?
接下来魏繁花和董映香重复一问一答,总之魏繁花把天下各种大势力先喷了一遍:薄桑王胸无大志、甘心偏居一隅,良虎王连皇帝亲哥哥都死也不想让他当下一任皇帝,东安罗鼠目寸光,西安罗过河拆桥,剩余还有个大军阀飞剑王,整体上倒是没什么大缺点,就是可惜厌女,魏繁花怎么也不可能投他。
然后魏繁花开始讨论一些小势力:经学名家与教派们缺乏军事力量,小军阀们往往也就是魏繁花这水平、自己还在等招安,魏繁花评价为“尽是土鸡瓦狗之辈”!稍微能打一点的要属恭郁省的中央银行“恭郁白字号”,他们结合了各方的缺点。董映香一边喝茶一边想,确实,虽然封建贵族都很糟糕,但是大资本家也好不到哪去!
董映香问了很多方势力,魏繁花都从容回答,其情报收集能力令董映香这个现代人十分佩服,毕竟人家一个本地土匪又不像现代拥有网络技术,能知道这么清晰已经很厉害了。虽说喷得比较狠,但这年头大家确实也就这水平,不算骂歪了。直到董映香突然问出:“北晏南安,两大中原走私犯,又何如?”
北方的晏康德,南方的安飞尘,两大著名走私犯:一个姓“海晏河清”的“晏”,一个姓“国泰民安”的“安”,干的活是在乱世最旺盛的走私行业。
魏繁花顿了一下,面露迟疑,董映香立刻意识到这两伙人触及魏姐的知识盲区了,连忙主动总结陈词:“依我之见,此二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词之——上限!”她其实想说“土鸡瓦狗之壁”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说的通俗点吧。
魏繁花立刻借坡下驴:“是的,董二当家的所见与我略同!”
接着她开始总结陈词:“哎,曩惜大公主、前朝东安罗皇帝、旬密王略无如此缺陷,可惜如今都已仙逝。如今时代,我们这些小土匪,只能——”
董映香心想,卧槽,很好,很有精神,我们只能造反了!
魏繁花说:“——苟活于各大强权之间。”
董映香默默端起茶,一口闷了大半杯。
魏繁花继续说:“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保持乱象,不要真的将这天下搞太平了,让我们没有生路。所以依我薄见,此番良虎王所求,若是良虎王成功,太子即死;若是太子成功,良虎王却只是落败,他有余力卷土重来。我们真正希望做的,就是保持大陶的乱象,让他们有足够的选择空间来内讧:所以我希望两位当家能够与我一起,先假意屈从良虎王,随后转投太子。正好薛大人也出身绿林,天然就站在太子一侧,我们都深受薛大人恩惠,所以这本就是应当的。”
这就回到了陈雅志擅长的话题,他接过话茬:“旅盂人需要掂量每件商品的价格。良虎王开的价,我们已经知道。薛大人与太子开的价,我们还不知道。”
魏繁花回以一笑,开始给陈雅志介绍薛佑歌那边与她的私下联系通道,他们可以如何取找薛佑歌讨价还价;以及如果确认要如此行事,他们应该准备如何安排。董映香就在旁边吃着茶点喝着茶,盯着小水沟里的水从左往右流。
正在董映香悠闲得有些无聊之际,她突然觉得眼前水波一荡——这纹路显然荡得过了水流正常流淌该有的程度!随即,水中居然隐约浮现出一条真龙的形象!
——是真龙,还是大陶官方制式的真龙花纹,丑得一比。董映香上一世在大陶皇宫里长大,看这玩意比看银票的花纹还快。
陈雅志和魏繁花显然也看到了这个东西,陈雅志本来还喝着水,当场就咳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了,魏繁花也大吃一惊,瞠目结舌,呆了半天才颤抖着声音说:“这是……这是什么?这是龙吗?我记得泸建县的黄拯……”
董映香痛快地打断她:“魏大当家的在说什么?”
魏繁花一愣,沉默了一会,转头问陈雅志:“陈大当家的看到了吗?”
陈雅志虽然也很懵逼,但是他坚决站在表妹的一边,跟着恢复一脸淡定扯谎:“什么?您说的龙吗?在哪儿?”
魏繁花还是没反应过来:“那陈大当家的刚才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吓得呛到了?”
陈雅志心念电转:“我……呃……我是看到魏大当家的突然呆住了,我以为生了什么大事,我被吓到了!”
董映香在心里默默给表哥的给力点了个赞。
魏繁花完全一头雾水,陈雅志半头雾水,在这样迷茫的氛围之中,两伙人迅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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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道宁一行人刚抵达稷契府城时,曾委托稷契府的通讯系统帮忙送过几封信。
李橘香父亲李宏深的回信中,表达了对李橘香二嫁行为的深刻不满:他认为,李橘香作为大家闺秀,与白有德无媒私许就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但既然已经许下婚约,而如今未婚夫已死,李橘香就是望门寡了,应该为前未婚夫守一辈子孝的。结果现在换了个新太子上来,李橘香又再重新许婚,这是不贞的行为!李宏深认为,这是对李家门楣的极大侮辱!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给父亲交代女儿的下落!
至于聂和正用优雅文辞暗示的“既然李橘香本来就是许给太子的,那现在真太子回来了,李橘香还是许给太子的,所以不算二许”这种借口,李宏深非常痛快地用比较文雅的措辞反驳“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让李橘香感到了非常深刻的惶恐,在听说白道宁回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就跑去见白道宁,将书信中的内容转告白道宁,并惶恐地问:“我父亲不满意我做你的妾室,这会不会影响我嫁给你啊?”
白道宁也不太清楚,他知道夫妻正式成聘有很多环节都需要男女双方的家族来进行操作,但对于纳妾相关的礼仪,他并不了解:亥栗省以前风俗业相当达,据说还有过好几次辉煌的纳妾仪式,大摆盛宴、十里红妆的,都是名妓出嫁达官贵人的排场,几乎能与正规的贵族男女婚姻之奢侈相媲美。不过自从李飞昂回老家当地方官以后,整顿风俗,严打奢侈风气,而且大陶本身经过战乱之后也渐渐缺乏享受风俗业的资本,所以就渐渐没有这种现象了。
因此白道宁又去问苏誉之,他想要纳李橘香为妾,需要她的父亲那方做出什么配合操作,以便提前准备、防止这位岳父大人到时候不给操作,坏他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