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小半个时辰,看着青奴骑兵踏起的长龙消失在地平线下,张崇义所部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而是警惕地看向并州大军。
严格来说,并州也是幽州的敌人,是即将参与征讨幽州的朝廷联军之一。
逼退青奴骑兵,并州大军会不会调转床弩,趁火打劫呢?他们能够抵挡几轮齐射?
张崇义右手向下压了压,示意所有人放下弓箭。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面对一里开外的百五十架床弩,自己手里的这些弓弩简直就是玩具。
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射过来,己方的弓箭却够不着对方,不如先放下弓箭,主动释放善意,看看能否化敌为友。
似乎有点效果。
并州兵马并无战意,开始拆卸床弩,弓箭兵盾牌兵先后摆出撤兵架势。
随见一人一骑奔下土丘,拍马来到张崇义附近,远远喊道:“你们是幽州哪一部分的,领头的将军是谁,请出来叙话。”
此人全身甲胄,大概四十五岁左右,生的虎背熊腰,面如重枣,一副天生的英雄相。
张崇义油然生出崇拜,连忙将弓箭挂于马背,快步越众而出,朗声道:“我等是幽州涿郡骑兵营,本官是新任的涿郡郡守张崇义,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那大将怔了一怔,大笑道:“原来是镇北侯府四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泉儿湾草场一战,我已收到情报,小将军率精骑千里奔袭,一举拔掉泉儿湾草场,算是为我们并州百姓报仇解恨了。”
说话声中,他迅翻身下马,缓步走到张崇义面前,身高竟跟张崇义在伯仲之间,极为雄壮,脸上露着和善微笑,道:“本将乃是并州将军霍鹏,对小将军致以崇高谢意。”
张崇义没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并州将军霍鹏,跟父亲镇北大将军堪称一时瑜亮,也是名动天下的一代名将。
连忙俯身下拜,恭恭敬敬道:“下官张崇义,参见霍大将军。”
霍鹏豪迈不羁地将他扶起,点头微笑道:“张侯爷有福气,会生儿子,老大虎威将军张崇忠作战勇猛,以三万大军在勒马河谷力抗青奴大军二十余天,迫使青奴兵不能越雷池一步。
你更是英雄了得,小小年纪就敢孤军深入青奴腹地,一举捣毁泉儿湾草场。
这些年我一直瞧那个草场不顺眼,好几次想去烧了它,两次行到半途时,被青奴重兵堵截,损兵折将后无功而返。哎,只怪我并州家底单薄,比不上幽州兵强马壮。
你小子着实胆大包天,六千兵马就大摇大摆杀过去,还大摇大摆逃回来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张崇义谦虚道:“不敢,不敢!侥幸而已,若非霍大将军仗义援手,我们这支兵马就交待在这里了。”
霍鹏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回顾惊魂不定的幽州骑兵,忽地拍着张崇义的肩膀,悄声道:“借一步说话。”
背负着手,转身往远处而去,张崇义尾随于后。
走出一百来步,霍鹏神情悠远地眺望南方,道:“朝廷要打幽州的诏令,你怎么看?”
张崇义苦笑道:“下官也不知该怎么看。”
霍鹏陡然转身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小子胆大包天,跑到皇宫把皇上心心念念的女人抢回去了,还明媒正娶成了正妻?”
张崇义讪讪微笑,不置可否。他对这位并州将军钦佩有加,不想虚词欺骗,但也不敢直言相告。
此人是并州的定海神针,性格刚猛直率,颇有游侠之风,带兵毫不含糊,十几年来对抗青奴蛮族,为神州立下赫赫战功。
霍鹏饶有深意道:“好啦,不逗你了。有件事情要你转告张侯爷,虽说朝廷传召天下,命令并州出兵三万。
哼,这个朝廷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弄得奸臣当道,民不聊生。
我是极不情愿出兵,然而王命难违,我有我的苦衷,请张侯爷谅解。
并州的三万大军肯定会派出去的,不过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们,并州的兵马只会在代郡看看风景,不会越雷池一步。
并州的大好儿郎可以为保家卫国而死,绝不会跟幽州同室操戈。此番意思,你要如实转告张侯爷,不要因此坏了幽并两州的情谊。”
张崇义大喜,连忙躬身作揖道:“感谢霍大将军大仁大义,我定会将大将军这番话原原本本转告父亲。”
霍鹏摇头道:“大仁大义倒说不上,我只是不想成为那些乱臣贼子的杀人之刀。”
张崇义闻言默然,面对这位坐镇一方的诸侯,他不敢胡说八道,唯恐言多必失。
霍鹏知道他的顾忌,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朝廷里的是是非非,通常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只求问心无愧,这是我的为人处世之道,也是我的为官之道,希望你能明白。”
张崇义忽然笑道:“如今朝廷将幽州视为仇敌,霍将军今天出兵援助我们,倘若被朝廷知道,可能会有麻烦。”
霍鹏意味深长地微笑道:“麻烦什么?本将军奉命戍守并州,自有守土安邦之责,今日一举兵击退犯境的青奴贼寇,歼敌四千余人,我可没看到什么幽州兵马,哈哈哈哈。。。”
张崇义顿时忍俊不禁,这位将军不愧是驰骋官场几十年的老油条,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了得,脸皮也够厚。
霍鹏舒展双臂,深深看了眼张崇义,慨然道:“行啦,该做的也做了,该说的也说了,我该走了。
路上注意点,不要害怕并州会落井下石,并州将士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卑鄙无耻。
你们完全可以借道代郡返回上谷,我早就交代过了,没人敢出兵阻挠。”
张崇义感激涕零,再次俯身下拜。
霍鹏轻轻将他扶起,迈着雄壮步伐走回战马旁边,纵身跃上马背,长鞭啪的挥动,拍马潇洒离去,很快就追上正在缓缓退却的并州兵马。